战场边缘,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翼蛇尸体散发的恶臭以及淡淡的血腥气。江雨石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巨石,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那里。
她的佩剑九玄剑脱手落在脚边不远处的泥泞里,剑身幽蓝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周围散落着零碎的翼蛇残骸,和冒着黑烟的浊气团,将她整个人围在中间,如同一个惨烈的祭坛。
“终于退了……”江雨石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她仰着头,失神地望着被硝烟和浊气熏染得灰蒙蒙的天空,胸膛剧烈起伏着,“也不知是赢了还是输了。”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交织在一起。
一道刺目的金光,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呼啸而过。江雨石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瞬,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稳稳落在她身边,带起的风压吹动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
“你是……尘泽?”江雨石勉强聚焦视线,看着眼前这个熔金色瞳孔的陌生男子,艰难地吐出疑问。
很熟悉,但是她不敢确认。
她话音未落,尘泽已俯下身,动作干脆利落,一把将她像扛麻袋似的扛在了肩上。江雨石猝不及防,胃部被顶得一阵翻江倒海,吓得她吱哇乱叫起来:“等等等等!我的剑!”
尘泽脚步一顿,又是一道金光再次落在石头边。他看也不看,弯腰利落地抄起地上的长剑,金光再次亮起,朝着悬崖方向呼啸而去。
江雨石被倒背着,长发在高速移动中疯狂甩动抽打着她自己的脸,让她更加晕眩欲呕。
再次回到悬崖边,白玉轩又扒在那里怔怔望着崖底出神,他怀里还抱着山河扇,仿佛那是唯一的慰藉。
不久前,被困在结界中的他,在极度的恐慌和担忧下,情急之中想起了山河扇。他凭着记忆和本能,学着容轻云的样子笨拙地摸索了半天,终于误打误撞地找到了离开结界的方法。
尘泽身形一闪落在崖边,他毫不客气地将肩上的江雨石往白玉轩旁边一扔。江雨石虚弱的跪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一般。她低着头,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我……晕车啊……呕……”她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呕吐起来,将胃里所剩无几的东西全吐了个干净。
白玉轩被这动静惊醒,猛地回过头看,正面撞上了江雨石狼狈呕吐的样子。
他暂时抛开了自己的悲痛,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身边,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尘泽完全没有心情听两人叙旧或安慰,他的眼眸锐利地扫过两人,确认他们虽然狼狈但暂无性命之忧后,身形再次化作一道呼啸的金光,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崖顶。
战斗的喧嚣似乎已经平息,石窟中躲藏的村民听到外面安静下来,开始陆陆续续地探出头,互相搀扶着离开避难所。
云龙湖因为尘泽真身的离开,水位下降了许多,湖岸线向后退了一截,露出了大片湿漉漉的泥滩和倾倒的巨大石柱。
彻底化为人形的尘泽,混在惊魂未定的村民中,他那身湿透的白色寝衣和披散的黑发,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在睡梦中被惊醒的普通青年。
湖面在残余的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看似平静,却始终没有映出他心心念念的那抹白色身影。
焦灼和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正当尘泽失落之际,一抹刺眼的白色,静静地躺在被湖水冲刷得光滑的鹅卵石滩上,如同被遗弃的珍宝。
尘泽瞬间便如同失了神智一般冲了过去,猛的跪在那个身影旁边。他颤抖着伸出手,带着万分的迟疑和恐慌,轻轻抚上容轻云冰冷的手。那刺骨冰凉的触感,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底。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尘泽的心又冷了几分。他小心翼翼的扶起容轻云,轻轻的揽进自己怀里,他用自己的体温,徒劳地想要温暖这具冰冷的躯壳。
月光下,容轻云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唇瓣失去了所有颜色。她看起来那么瘦弱,那么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尘泽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她冰冷的额头上,仿佛这一次,他又来晚了。就像是老天有意捉弄,每一次都会晚那么一步。
尘泽的紧握着容轻云手腕的手猛然一怔。那感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虽然难以察觉,但这一下跳动的脉搏依旧被尘泽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半信半疑将容轻云那只冰冷的手轻轻举起来,贴在自己温热的颊边。他屏住呼吸,眼眸一瞬不瞬地死死注视着容轻云苍白的面容。
一声……两声……
这细微的脉搏声就如同尘泽心底最后那一丝未被浇灭的希望一般,再次燃起,驱散了所有的冰冷与死寂。
来不及多想,尘泽立马打横抱起容轻云。此刻的她在他怀中,轻得如同一张脆弱的白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他抱得极紧,又极尽温柔。
又是一道金光,在夜空中呼啸着离开,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山崖上,白玉轩强忍着悲痛,用自己还略显生涩的草木灵力,努力为昏迷的江雨石治疗着身上的外伤。
翠绿的光点在他指尖跳跃,融入江雨石的伤口。他发现自己对灵力的运用确实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一丝微弱的成就感刚冒出头,立刻就被容轻云身亡带来的巨大悲痛狠狠压了下去。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江雨石沾满尘土的手背上。
江雨石因体力透支和灵力枯竭,依旧昏迷不醒,白玉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守在她身边。
容轻云死了,尘泽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望着无尽的黑夜,悲伤和无力所像是一张大网,将他无情的笼罩起来。
如果他能再强大一些,能像容轻云一样厉害,他就不会只能在大家身后,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正这样想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悄无声息的靠了过来,可他好巧不巧的踩到了白玉轩遗落下来的荆棘。
“谁!”白玉轩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弹了起来。他飞快的抄起江雨石的九玄剑,指着那人来的方向,可九玄剑对他来说还是太重,不过抬了一会,手臂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眼见拿剑不行,又手忙脚乱的掏出容轻云遗落的山河扇,学着容轻云的样子用力甩着山河扇。
只听“咔嗒”一声,扇骨中隐藏的刀刃应声弹出,寒光闪烁,直指那个步步紧逼的黑影。
白玉轩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与他头上流下的血液绞揉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狼狈。他立马反手将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脖子,即使眼中充满了恐惧,却依然壮着胆子叫嚣:“你别过来!我是太子手下的碎玉公子的亲弟弟,你要抓我我跟你走,但是你不许伤害她!不然我……我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那个影卫听到这番色厉内荏的威胁,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脸上并未表现出什么情绪。
他反而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在原地消失。白玉轩还未反应过来,一股劲风已从身后袭来,精准而有力的手刀,带着破风声,狠狠劈在白玉轩的后颈将他打晕了过去。
影卫沉默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动作麻利地拿出两个的黑色麻袋,如同装货物一般,将昏迷的白玉轩和江雨石分别塞了进去,扎紧袋口。
随后,他扛起两个麻袋,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重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刺耳的铁链拖拽和牢门开合的噪音,如同钝器敲打着白玉轩的耳膜,将他从深沉的昏迷中强行拽醒。
他忍着后颈传来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一片模糊,他眯着还不适应光亮的眼睛,努力观察着周围。
冰冷的铁栏杆,粗糙的石墙,高处一个窄小的铁窗,地上铺着散发着霉味的稻草,这一切都无比清晰地昭示着他正身处一间阴冷潮湿的监牢之中。
白玉轩浑身疲软无力,连动一动手指都异常艰难。他只能虚弱地躺在地上,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师父,人我带回来了。”
“带回来?你把他们带回来干什么?”
“容轻云死了。”
“怎么可能。”
“是自裁。”
年长的声音沉默了良久,又问起:“他们现在在哪?”
“里面。”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长靴,以及一截绣着雅致青花纹样的素白衣袖,映入了白玉轩模糊的视线。
“你就这样把我弟弟关在牢里?”那人语气似乎有些无奈,但好像又带着几分好笑的意味。
旁边年轻人沉默了许久,喃喃道:“弟子以为,是敌人。”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丁零当啷的锁链碰撞声后,牢房沉重的门便被打开了。
白落秋赶忙跻身走了进来,扶起白玉轩便开始检查他是否受了伤,完全没注意白玉轩已经醒来。
“哥……”白玉轩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声。
白落秋手上动作一顿,他立刻抬起头,对上白玉轩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瞬间换上了一副无比温柔的面容:“玉轩?你醒了!”
“哥……”白玉轩在看清白落秋的面容后再也控制不住,豆大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掉,少年就这样躺在哥哥的臂弯里放声大哭,“都怪我……都是我害的,是我逼死了容轻云……如果我早点发现她的异常,她就不会死……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根本当不了大侠……”
白落秋心疼地将弟弟紧紧搂在怀里,任由他宣泄着情绪,温热的手掌轻轻拍抚着他颤抖的脊背。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好在除了头顶那一点皮外伤,白玉轩身上其他地方并未受了什么伤。
“怎么回事?”白落秋将白玉轩搂在怀里,任由他放声大哭,一边向自己的徒弟询问。
“容轻云似乎是因为情绪崩溃,跳崖自尽,当时小少爷就在旁边。”
白落秋沉思片刻,脑海中闪过不久前狼狈逃窜回来,整个脸都被烧毁容、状若疯魔的御渊公子,又心生疑惑:“那御渊怎么会伤成那样?”
年轻人继续说道:“容轻云跳崖后,云龙湖里突然窜出来个人,逼得她直接自残逃命。”
看着怀里还在啜泣的白玉轩,白落秋不禁簇起了眉头。
容轻云死了,又冒出一个实力不明的人,但他并未伤害白玉轩,还打退了御渊公子,想来应该不是敌人。
可眼下局势不明,白玉轩只能托付给那个不着调的回风阁弟子了。
“江雨石呢?”
“她受了些外伤,但体力透支过度,如今还没醒来。”
白落秋点了点头,又吩咐下去:“照顾好她,玉轩的安危,往后怕是只能靠她了。”
年轻人欠了欠身子,点头道:“是,弟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