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荒凉的山脊。
龙峰县最北边，一片人迹罕至、乱石嶙峋的废弃采石场深处。
临时搭起的发射架——其实就是几根粗壮的树干捆扎成的简易三角架——歪歪扭扭地杵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
架上，那根焊着丑陋铁皮尾翼的无缝钢管，如同一条僵死的铁蛇。
钢管前端，那个墨绿色的、切割得歪七扭八的煤气罐“弹头”，在灰暗的天光下，散发着一种原始而狰狞的气息。
围观者不多，但气氛凝重得如同上坟。
厂长王建国裹着那件脏兮兮的军绿棉大衣，脸色比天色还阴沉，眼袋浮肿，显然一夜未眠。
他双手插在袖筒里，目光死死盯着那“铁疙瘩”，腮帮子咬得死紧。
技术科长老李，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此刻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怀疑、恐惧和一丝被强行拖下水的绝望。
他时不时推一下滑落的眼镜，手指冰凉。
焊工老张和另一个钳工老赵，两个王建国的心腹老工人，也是昨晚被厂长半夜从热被窝里薅出来的。
他们蹲在稍远点的避风处，裹紧了破棉袄，眼神里除了对厂长的敬畏，更多的是茫然和一丝对那“怪物”的本能畏惧。
秦风，则成了唯一一个还在活动的人。
他正半跪在发射架后，用一把破螺丝刀，极其专注地调整着发射角，一个用废铁皮焊成的、刻着几道粗糙刻度的简易角度仪。
寒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扑打在他冻得发青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秦…秦风…”
老李终于忍不住，声音发颤，“这…这玩意儿…真能行？不会…不会原地炸了吧？那雷管…”
王建国猛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凶狠，硬生生把老李后面的话噎了回去。老李缩了缩脖子。
秦风没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李工，放心。这是‘压力测试器’，测试的是极限压力下的远程释放效果。安全距离足够。”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走到发射架旁，最后检查了一遍那根从尾部引出的、用油纸包裹的导火索——那是连接着煤气罐弹头内部引信的唯一通道。
“都退后！退到那块大石头后面去！”
秦风指着十几米外一块巨大的风化石。
王建国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老李和老张老赵也赶紧跟上，躲到巨石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心脏怦怦直跳。
秦风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掏出火柴盒，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微微颤抖。
“嗤啦！”
火柴划亮，橘黄色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
秦风蹲下身，将火苗凑近那根暴露在外的导火索捻子。
“滋——”
导火索被点燃，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火花和一股呛人的白烟！火星沿着导火索，如同一条贪婪的火蛇，飞快地向后窜去！
秦风猛地转身，拔腿就跑！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块巨石！
“卧倒！！！”王建国在石头后面嘶声大吼！
秦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巨石后的掩体，和老李他们撞成一团。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仿佛被拉长。
一秒…两秒…
导火索燃烧的“滋滋”声清晰可闻。
突然！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
紧接着，是狂暴到无法形容的火焰和浓烟从钢管尾部猛烈喷薄而出。
巨大的气浪卷起碎石和冻土，如同风暴般横扫而过！
整个简易发射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被狂暴的推力掀翻、扭曲！
那根焊着尾翼的钢管，带着前端狰狞的煤气罐弹头，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恶魔，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刺目的火光中，猛地蹿了出去！
它飞行的姿态极其怪异。
歪歪扭扭，剧烈震颤，尾部拖着一条长长的、翻滚的浓烟和火焰轨迹，在空中划出一道极不稳定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弧线！
“我的老天爷！”老赵失声惊呼。
“要散架了！要散架了！”老李抱着头，眼镜滑到鼻尖。
王建国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那摇摇欲坠的飞行轨迹。
火箭弹（或者说，这玩意儿现在更像一枚失控的炮仗）顽强地、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冲破了低垂的云层，带着刺耳的尖啸，越过前方那道光秃秃的山梁！
消失在山梁之后！
轰鸣声骤然减弱。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寒风刮过石头的呜咽。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保持着探头的姿势，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山梁的方向。
一秒…
两秒…
三秒…
死寂。
“没…没炸？”老张声音干涩。
“掉…掉山沟里了？”老李声音发抖。
王建国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更深的绝望。完了？白折腾了？还搭进去那么多…
就在这绝望念头升起的刹那——
“轰隆隆隆——！！！！！”
一声远比刚才尾部喷射更加沉闷、更加厚重、更加恐怖的巨响，如同沉睡巨兽的咆哮，猛地从山梁后面炸开！
大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众人脚下的冻土传来清晰的震感！
紧接着，一道裹挟着碎石、冻土和浓烟的灰黑色烟柱，如同地狱之门开启，狂暴地冲上数十米高的天空！在山梁后形成一朵狰狞的、翻滚的、小型蘑菇云！
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尘土，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打在他们藏身的巨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锤子，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巨石后面，死一般的寂静。
老李张着嘴，眼镜彻底滑落，挂在一边耳朵上，露出那双因极度震惊而失焦的眼睛。
老张和老赵像两尊泥塑木雕，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王建国保持着攥拳的姿势，但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立不动。他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着，那表情混杂着极度的震撼、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秦风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他走到巨石边缘，望向山梁后那依旧在翻滚升腾的烟柱。
“这…这…”老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破碎得不成调子。
他指着那蘑菇云，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这…这是增雨火箭？这…这特么是重炮啊！！！”
他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冻土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毁灭性的烟云，嘴里反复念叨着：
“重炮…重炮…这玩意儿…这玩意儿能卖？”
王建国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秦风，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怪物。
而秦风，只是迎着寒风，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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