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玄家学堂内光线通透，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教授影术基础的秦先生——一位面容清癯、胡须花白的老者——正在讲堂前来回踱步，他刚刚布置下了一道在入门弟子看来堪称刁钻的难题：
“今日，尔等需思索并尝试：如何让自身之影，同时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移动？”
学堂里坐着的大多是玄家十岁上下的子弟，个个穿着锦缎修炼服，脸上带着属于术法世家子的矜持与傲气。然而此刻，面对这个难题，他们大多皱起了小脸，一筹莫展。窃窃私语声在堂中蔓延，伴随着几次失败的尝试——有的孩子拼命扭动身体，有的试图用手比划，结果都只是让脚下的影子变得更加混乱不堪，根本无法达成“同时向两个不同方向”移动的要求。
连一向被誉为小天才、备受瞩目的玄烨也紧锁眉头，苦苦思索。他不信邪地多次尝试，甚至暗中调动了那点微薄的灵力去牵引影子，结果非但没能成功，反而因为力量运用不当，导致影子一阵剧烈晃动后溃散了一瞬，引得附近几个孩子偷偷嗤笑，让他脸色更加难看。
玄曜依旧安静地坐在学堂最不起眼的角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他微垂着头，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自己前方的地面上，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神游天外。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全神贯注地与意识深处的汐瑶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光为影之源，影为光之迹，此乃最基础的认知，却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真理。”
汐瑶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清晰而冷静，如同在阐述一条亘古不变的法则，
“寻常人思维固化，以为影子只能被动地、单一地随形体而动，却从未想过，光影变化本就存乎一心。若能分心二用，精确控制身体肌肉做出极其细微的、朝向两个不同方向的倾斜或扭曲，再辅以对周身光线照射角度和强度的敏锐感知与想象，引导光影在其上产生视觉偏差…那么，一影双向，并非不可能之事。”
玄曜若有所思，意识跟随着汐瑶的讲解缓缓流动。这半年多来，汐瑶时常会这样，如同呼吸般自然地将一些关于光影的深奥知识碎片化地传授给他。有时是某种具体的操控技巧，有时则是一些更为抽象、近乎哲理的观念。他年纪尚小，并不能完全理解所有这些知识的全部含义，但他隐隐有一种直觉——汐瑶所传授的这些东西，其深奥和精妙程度，似乎远远超出了家族中所传授的那些基础影术的范畴，指向一个更为广阔和神秘的领域。
“玄曜。”
秦先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学堂里的嗡嗡声。老先生的目光扫过一众束手无策的子弟，最后落在了那个始终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角落。
“你来试试。”
课堂里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和毫不掩饰的嗤笑声。谁不知道玄曜是族中有名的“废材”？连最基础、连五六岁稚童都能勉强做到的“影缚术”都施展不出半点，让他来尝试连玄烨都失败的高难度题目？秦先生莫不是老糊涂了？
若是从前，面对这样的点名和四周投来的讥讽目光，玄曜定会面红耳赤，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在汐瑶长达半年的潜移默化教导下，他早已学会了如何在内心中筑起一道平静的壁垒，对外界的宠辱褒贬保持着一份超乎年龄的沉静。
他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无视了周围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一步步走到学堂中央那片最明亮的光照处。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排除所有杂念，心神彻底沉静下来。
按照汐瑶刚才的指导，他开始在脑海中极其专注地构建想象：自己的身体仿佛同时在进行两种极其微妙、几乎不可见的运动——左肩微微向后倾斜的同时，右髋似乎又向前顶出半分；同时，他调动起全部心神，去感受想象中光线从不同角度照射在自己身体上所产生的微妙变化，那光仿佛有了实质，在他的意念引导下，在不同的体表产生着差异性的明暗效果…
渐渐地，在周围所有学童逐渐由讥笑转为惊疑、最终化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玄曜脚下那道原本再普通不过的影子，开始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它并非像传说中高阶影术那样真正分裂成两个独立的影子，而是在其边缘轮廓处，开始产生了一道模糊的、颤动的、介于虚实之间的重影！这道重影使得整个影子看起来仿佛同时指向了左和右两个不同的方向，虽然效果还远不如理想中那般清晰稳定，更像是一种视觉上的错觉和干扰，但对于一个年仅八岁、且一直被视作“毫无天赋”的孩子来说，这已经是足以震撼全场的惊人成就了！
秦先生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甚至带点激励意味的心态，此刻却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玄曜脚下那奇异扭动的影子，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胡须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这是…玄曜，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玄曜缓缓睁开眼，随着他心神放松，脚下那奇异的影子瞬间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众人的幻觉。他迎着秦先生激动而探究的目光，平静地行了一礼，用上了刚才汐瑶灌输给他的理念，组织语言回答道：
“回先生，学生只是觉得，光并非只有一来一向，其照射角度千变万化，蕴含无数可能。影子自然也并非只能单向而动。学生刚才只是尝试着…同时去感知和回应不同方向的光照可能性而已。”
课堂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学童都震惊地看着玄曜，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玄烨的脸色尤其难看，青一阵白一阵，拳头在书桌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嫉恨。
秦先生激动地连连捋着胡须，眼中闪烁着发现璞玉般的光芒：
“妙！妙啊！玄曜，想不到你竟有如此独到的见解！虽手法稚嫩，效果浅显，但其中理念却别开生面，发人深省！好！很好！”
老先生越说越兴奋，忽然击掌道：
“明日正是家族晨会之期，各族老与族长皆会在场。玄曜，你可愿在晨会上将你今日所悟演示一番？族长和长老们定会对此感兴趣！”
玄曜心中猛地一紧。家族晨会是玄家每月最重要的议事场合，庄重严肃，只有极少数被认定的、表现出色的年轻子弟才有机会在场演示术法，这通常被视为一种莫大的荣誉和认可的象征。这样的机会，本该是任何玄家子弟求之不得的。
但他本能地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汐瑶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方才那取巧的演示已然超出了他“应有”的能力范围。过早地显露能力，暴露在族长和所有长老的目光之下，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深究、注意，甚至是他无法预料的麻烦。家族内部远非铁板一块，暗流涌动，他和他母亲处境本就艰难…
心念电转间，他立刻躬身，语气谦逊而惶恐：
“先生厚爱，学生感激不尽。然学生才疏学浅，方才所现不过是偶有所得，侥幸成功，实则浅薄不堪，根基全无。实在不敢登大雅之堂，恐贻笑大方，辜负先生期望，也扰了晨会庄重。”
秦先生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这推辞，只觉得是孩子胆怯，当即大手一挥，不容拒绝地道：
“不必过谦！我辈修术之人，岂能因畏难而藏拙？有此灵光一现，便是天赋显现！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晨会，我亲自带你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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