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后,玄曜怀揣着满腹心事,缓步回到西偏院。夕阳的余晖将雪地染上一抹暖金色,积雪开始消融,屋檐下滴答着水珠,在地面上汇成细小的溪流,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他屏退了迎上来的杏儿,示意自己想静一静,然后独自一人坐在窗前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望着庭院中积雪渐消、露出枯黄草地的景象,怔怔出神。窗棂将夕阳切割成几块,投射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影姨,”
他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犹豫和不安,
“明天的晨会…我该去吗?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对面墙壁上,他那道被夕阳拉长的影子边缘微微波动起来,如同水中的倒影被轻风吹拂。汐瑶那空灵的声音随即在他脑海中响起,冷静中带着一丝超然的智慧: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世间之事,往往利弊交织。过早显露能力,确实可能引来探究的目光,甚至忌惮与危险。但另一方面,这也可能是一个契机,一个让你和你母亲在家族中获得些许重视、改善处境的机遇。危险与机遇,总是并存的。”
“我最担心的不是自己,”
玄曜蹙起小小的眉头,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是怕他们…会发现您的存在。如果族长和长老们深究起来…”
汐瑶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然后才道:
“我与你的连接,并非寻常契约,而是更深层次的…血脉与灵魂的交融。除非你自己主动透露我的存在,否则以玄家这些人目前的能力,绝无可能察觉到我。但你说得对,谨慎永远是必要的。明日的演示,不必尽全力,展现七分即可,务必留下三分余地,示人以弱,藏锋于拙,方为长远之计。”
听到汐瑶如此肯定的保证,玄曜心中的一块大石稍稍落地,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许。但他很快又想起了另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影姨,”
他换了个姿势,好奇地问,
“您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远超家族所传的光影知识?我总觉得,家族典籍中记载的影术,虽然精妙,但似乎…似乎更像是您所传授的那些知识的某种简化,或者…分支?”
这半年的潜移默化,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两者之间存在的某种巨大差异。
这次,汐瑶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久到窗外的夕阳又下沉了几分,屋内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玄曜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或许触及了她核心秘密的问题。
终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那总是清冷平静的声线中,竟然带着一种玄曜从未听过的、真切的迷茫与困惑:
“我…不记得。”
她似乎也在努力思索:
“这些知识…仿佛与生俱来,就烙印在我的意识最深处,但它们又如此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浓雾观看水中的花月,可见其形,难触其质。每当你遇到瓶颈或需要指引时,相关的知识便会自然而然地自我意识中浮现出来,仿佛…仿佛它们本就该在那里,只是等待被唤醒。”
玄曜若有所悟,他想起汐瑶曾经说过的话,试探着问:
“就像…就像您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和过去一样?”
“或许吧。”
汐瑶的声音变得更轻,如同一声叹息,
“但我有种模糊的感觉…我的存在,我的记忆,甚至我的力量,都与你的成长紧密相连。随着你不断变强,对光影之道的理解日益加深,我的灵智似乎也会随之进一步开启,那些被迷雾封锁的记忆碎片…或许也会逐渐浮现出来。”
玄曜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身,面向墙上那道随着光线变暗而愈发深邃的影子,小脸上露出了无比郑重的神色,一字一句地承诺道:
“无论将来发现什么,无论您的过去是怎样的,您永远都是我的影姨,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墙上那波动的影子在最后一缕夕阳的映照下,极其轻微地、温柔地摇曳了一下,如同一个无声却无比深刻的感动。
次日清晨,玄家议事堂。
庄重肃穆的气氛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巨大的梁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两侧墙壁上悬挂着历代先祖威严的画像,他们的目光仿佛穿越时空,审视着堂中的每一个人。檀香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却驱不散那无形的紧张感。
玄曜跟在秦先生身后,迈步踏入这家族重地。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有两侧端坐的族中长辈们探究的视线,有好奇的打量,有毫不掩饰的怀疑,也有熟悉的不屑与轻蔑。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忆起汐瑶的教导:保持心境平和,如古井无波;目光坦然,不卑不亢。
议事堂正中的主位上,端坐着族长玄凌岳——玄曜的大伯父,也是玄烨的父亲。他面容威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和深厚的修为波动。
“这就是凌锋留下的那个孩子?”
玄凌岳声音洪亮,在大堂中回荡,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玄曜身上,上下打量着,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听说你在影术基础上,有了些不同寻常的领悟?”
玄曜上前一步,依着礼数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回族长,学生愚钝,只是近日听课偶有所得,些许粗浅见解,不敢在族长和各位长老面前妄称领悟。”
秦先生连忙在一旁笑着补充解释,语气中带着发现人才的欣慰:
“族长明鉴,玄曜这孩子虽然修行基础尚且薄弱,但于光影之道的理解上,确实别有洞天,思绪灵动,往往能发前人所未发。昨日学堂小测,他更是初步展现了一影双向的奇妙雏形,虽力量微薄,但其理念和掌控力已显露出非凡的潜质。”
堂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一影双向可不是什么基础把戏,那是影术中相当高深的技巧,涉及到对自身影子的精妙分割与控制,通常需要多年的刻苦修炼和对光影极深的理解才能掌握。一个年仅八岁、且一直被视为天赋平庸的孩子竟然能做到这一点,无论效果如何,都足以令人震惊。
玄凌岳威严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深意,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宽大的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沉声道:
“哦?既然如此,那便演示来看看。让我等也见识一下,你这‘偶得’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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