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曜依言走到议事堂中央那片最为光亮之处。无数道目光——探究的、怀疑的、好奇的、冷漠的——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钉在原地。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也能感受到手心渗出的细密汗珠。
他闭上双眼，努力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开来，心神沉入体内，按照汐瑶的指导，开始调动那微弱的力量。这一次，他刻意只使出七分心力，控制着效果的强度。只见他脚下的影子开始微微波动，边缘处再次出现了那模糊的重影，颤巍巍地试图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延伸，其效果比起昨日在学堂上展现的，似乎还要更弱一些，更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溃散，但其中所蕴含的“一影双向”的理念和雏形，却已然清晰地展现在所有明眼人面前。
演示完毕，玄曜收敛心神，影子恢复原状。他睁开眼，微微喘息，垂手而立。
堂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落针可闻。长老们抚须不语，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有惊讶，有审视，也有深深的疑惑。显然，一个八岁孩童能触及这种层次的理解，已然超出了他们的常识。
端坐于上方的玄凌岳沉吟了片刻，威严的目光在玄曜身上停留许久，方才缓缓开口：
“确实…有些意思。虽力量火候远远不足，显得稚嫩粗糙，但其中思路却颇为新颖跳脱，不同于墨守成规之法。秦先生，”
他转向一旁恭立的老先生，
“这孩子…看来并非全无天赋，或许只是开窍较晚。日后便交由你多加留意指导，看看是否真是可造之材。”
“谨遵族长吩咐！”
秦先生连忙躬身应道，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为自己发现了一块璞玉而高兴，也为自己这一脉或许能出一个人才而期待。
然而，就在这气氛稍缓的时刻，一个尖锐而充满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堂中微妙的平衡：
“父亲！族长！孩儿以为，此举恐怕不妥！”
众人循声转头，只见玄烨从旁系子弟的队伍中站了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服与倨傲，目光挑衅地扫过玄曜。
玄凌岳微微挑眉，看着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
“哦？烨儿有何见解？”
玄烨挺直了腰板，声音刻意提高，确保堂内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玄曜表弟修行日短，基础未稳，连最基础的影力凝聚都未必纯熟。在此情况下，过早接触并追求这些看似取巧的高深技巧，如同空中楼阁，恐怕非但无益，反而有害，极易误入歧途，伤了修行根基！”
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垂首不语的玄曜，语气变得更加尖锐：
“况且…西偏院资源一向有限，供应日常用度已是勉强，恐怕难以支持表弟进行需要大量资源辅助的进一步修行。若因资源匮乏而强行修炼，导致根基受损，岂不是辜负了族长和秦先生的一番美意？依孩儿看，还是应当循序渐进，先巩固根本才是正理！”
玄曜心中猛地一凛，他立刻听出了玄烨这番话恶毒的言外之意——这分明是在暗示，如果族长因此看重他，西院的待遇和资源配给势必会得到改善，而这显然是极力打压他们母子的玄烨及其背后势力所绝不愿看到的！玄烨这是在提前堵死他可能获得资源的路！
玄凌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之色，他并未立刻表态，反而问道：
“哦？那你以为，当下该如何？”
玄烨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他朗声道：
“孩儿以为，高深技巧固然引人注目，但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才是根本。不如当众测试一下玄曜表弟最基础的影术能力——例如，最初级的‘影缚术’。若连这稳固影子、施加最基本束缚之力都未能掌握，那么谈论和理解更高深的一影双向技巧，未免为时过早，甚至可能只是…哗众取宠的错觉？”
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暗示性。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恶毒的刁难！全族上下谁人不知玄曜至今连最基础的影缚术都无法施展？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刚刚展现出奇异领悟力之后，却连最基础的术法都失败得彻底，那么刚才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好印象和期待，必将荡然无存，甚至会成为更大的笑柄！
秦先生脸色一变，皱眉欲言，试图为玄曜辩解几句：
“族长，玄曜他…”
却被玄凌岳抬手制止。族长的目光变得深沉难测，他看向玄曜，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玄烨所言，也不无道理。基础确是根本。玄曜，你既对光影有如此见解，想必基础影缚术更是不在话下。便演示一番，让诸位长老也看看你的根基如何。”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再次如同聚光灯般聚焦在玄曜身上，比之前更加锐利，更加充满审视，甚至带着几分等着看笑话的恶意。
玄曜感到背后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手心一片冰凉。影缚术！这简直是他修行路上最大的噩梦和耻辱柱！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按照先生教导的方法去尝试，都无法让那死寂的影子产生一丝一毫的凝聚力，更别提束缚住任何东西了。他几乎已经认定自己天生与影术无缘。
“学生…学生…”
他喉咙发干，声音低哑，几乎难以启齿，
“尚未…掌握此术。”
堂内顿时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尤其是那些与玄烨交好的旁系子弟，脸上尽是幸灾乐祸。玄烨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是浓得化不开，几乎要飞扬起来。
就在玄曜感到无比难堪，几乎要无地自容之际，汐瑶那清冷而平静的声音，如同破开迷雾的月光，再次精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忘掉你所学的一切刻板方法。影非实体，无形无质，何以缚物？忘形取意，不求其凝，但求其‘意’。以你之念，构架虚幻之牢笼，而非驱使影子去捆绑。意在束缚，则影自生感应，以虚制实，方为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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