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会结束后,玄曜在无数道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退出了那压抑而庄重的议事堂。阳光刺眼,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心头那一片沉重的阴霾。秦先生激动地跟了出来,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连声道贺,脸上洋溢着发现瑰宝的兴奋,絮絮叨叨地说着会尽快为他安排更系统、更深入的指导,叮嘱他切莫骄傲,需戒骄戒躁云云。
玄曜只是木然地点头应着,心思早已飞回了西院。
回到那处熟悉的、清冷僻静的院落,他立刻屏退了迎上来的杏儿和其他唯一一个做粗活的老仆,独自一人关进了自己的小房间。窗外,积雪消融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却更衬得屋内一片死寂。
他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不仅仅是精神力的过度消耗,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理疲惫。今日之事,看似是一场意外的胜利,却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推上了一根悬空的钢丝,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影姨,”
他对着空气中那片寂静低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迷茫与疲惫,
“我今天…做得对吗?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对面墙壁上,他的影子在透过窗纸的微光映照下,开始轻轻地、柔和地波动起来。汐瑶那空灵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依旧冷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坚定:
“世间的对错,从来并非绝对。你今日之举,无疑向你父亲一样,展示了超越常理的理解与潜力,为你自己赢得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和一线机遇,这或许能改善你与你母亲的处境。但另一方面,你也毫无疑问地引起了某些人的忌惮、猜疑,甚至更深层次的敌意。从今往后,你脚下的路将会更加艰难,步步惊心,但也正因为你展现了价值,前路或许会比以往那潭死水般的绝望,更为宽广,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玄曜苦笑了一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可是…那个飞蛾…我当时只是按照您说的去做,其实我根本不完全明白其中的原理…那种感觉,很模糊,就像是…凭本能…”
“我亦不甚明了其全部原理。”
汐瑶出乎意料地承认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同样的困惑,
“那只是一种直觉,一种深植于意识深处的本能,认为‘应当如此’。那些知识…仿佛早已沉睡在我存在的根基里,并非后天学习所得,而是随着你的成长、你的需要,才逐渐从沉睡中苏醒,浮现出来。”
玄曜若有所思,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影姨,您觉得…我父亲当年,会不会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感悟?他也是不被传统所束缚的人,对吗?”
他记得母亲偶尔提及父亲时,眼中总会闪过那种混合着骄傲与悲伤的复杂光芒。
汐瑶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更加飘渺,仿佛在努力打捞着沉在记忆最底层的碎片:
“或许吧…我记不清太多。但似乎…在非常模糊的印象深处,曾有一个身影…与你一样,眼神清澈,不循常规,总能在绝境中另辟蹊径,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光影之妙…”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怅惘。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惊慌的脚步声和拍门声猛地打断了这片刻的宁静!
“曜少爷!曜少爷!不好了!”
门外传来小丫鬟杏儿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声音,
“药房…药房那个玄洪管事带着好多人来了!凶神恶煞的!说…说夫人药材失窃的事有了新线索,咬定了要、要立刻搜查我们西院!”
玄曜的心中猛地一沉,仿佛一块冰坠入心底——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毫不掩饰!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迷茫与疲惫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坚定。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
“看穿表象,直指核心。”
他低声默念着汐瑶这半年来给予他的最重要教导,然后毅然向门外走去。
无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刁难和风暴,他知道,自己都已然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母亲病榻旁无助哭泣的七岁孩童了。光影在他身后无声地交织,投下一条漫长而充满未知的道路。
当他推开房门,走到院中时,药房管事玄洪正好带着四个身材高大的家丁,气势汹汹地闯进了西院那扇破旧的月亮门。
玄曜没有露出丝毫惊慌,他甚至从容地走到院中的石凳旁,拿起之前放在那里的《影经》,仿佛刚才一直在专心温习。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过去,只见玄洪那张肥胖的脸上堆满了虚伪的歉意,一双小眼睛里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与恶毒的光芒。
“哟,曜少爷,打扰您清修了。”
玄洪假惺惺地拱了拱手,肚子上的肥肉随之颤动,语气夸张,
“实在是公务在身,不得已而为之啊。药房前些日子失窃的那批贵重药材,族长严令限期彻查。这不,刚刚得了线索,有人举报说…说曾在西院附近见到了可疑的物件,可能与失窃案有关。您看这…”
玄曜放下手中的书卷,面色依旧平静无波,只有眼神微微冷了下去:
“洪管事这番话的意思是说,是我偷了药房的药材?”
他直接挑明了对方话语中的恶意。
“不敢不敢!曜少爷您这可是误会了!”
玄洪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更加虚伪油腻,仿佛涂了一层厚厚的猪油,
“您如今可是族长和秦先生都看重的俊才,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只是例行公事,搜查一下,也好彻底洗清嫌疑,还您和夫人一个清白嘛。曜少爷如此光明磊落,想必不会介意吧?”
他话音未落,身后那四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已经摩拳擦掌,向前逼近一步,眼神不善,显然准备只要玄洪一声令下,就立刻强行搜查,将这本就简陋的西院翻个底朝天。
玄曜心中冷笑。这半年来,在汐瑶潜移默化的指导下,他学习的不仅仅是光影知识,更有如何洞察人心,如何保持冷静。他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人随意拿捏、欺辱而无力反抗的软柿子了。
他慢慢地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瘦小,但挺直的脊梁和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却莫名地带来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势。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几个跃跃欲试的家丁,最后定格在玄洪那张油腻的脸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洪管事要搜查我这西院,自然可以。只是不知,可有族长亲笔签署的搜查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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