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洪一行人刚灰溜溜地离开西院月亮门，小丫鬟杏儿就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泣不成声：
“曜少爷…对不起…呜呜…都是我的错…前天…前天我在小厨房给夫人熬药时，不小心…不小心被玄烨少爷身边的小厮看见了…定是他们…他们跑去告的密…才引来今天这场祸事…呜呜…我对不起您和夫人…”
玄曜看着吓得浑身发抖的小丫鬟，心中并无半分责怪。他弯下腰，轻轻将杏儿扶起，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疲惫：
“不怪你，杏儿。他们存心要找我们的麻烦，无论如何都能找到借口。今日是熬药，明日或许是别的。防不胜防，不是你的过错。”
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房中，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玄曜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刚才强装镇定时渗出的冷汗彻底湿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面对玄洪时的镇定自若，大半都是硬撑出来的表象。
“影姨，今天…真的谢谢您。”
他在心中默念，充满了后怕与感激，
“若不是您提前预警，让我有所准备，今天…我今天就真的危险了。”
原来，今晨天还未亮，绝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梦乡之时，汐瑶就凭借着她那与光影交融的独特感知，察觉到了有人在西院外围鬼鬼祟祟地窥探，并立刻提醒了玄曜。这才让玄曜有机会提前请求汐瑶动用那新觉醒的“影障”能力，将药材彻底隐藏起来，也有了心理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发难，演出了刚才那一场镇定自若、据理力争的戏码。
“玄烨绝不会因此善罢甘休。”
汐瑶的声音响起，冷静地分析着局势，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深沉，
“这次的失败，只会更加刺激他，让他对你的忌惮和嫉恨更深。下一次的手段，只会更加隐蔽，也更加狠毒。你必须时刻警惕。”
玄曜闻言，不禁皱紧了眉头，脸上露出深深的不解：
“可是…为什么？我明明只是个无权无势、甚至不被承认的嫡系子弟，对他玄烨继承人的地位根本毫无威胁，他为何要如此死死地盯着我不放，处处针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汐瑶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智慧和一缕冰冷的寒意，
“你在晨会上的表现，如同一棵突然从废土中冒出的新苗，或许你自己觉得微不足道，但在那些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人眼中，任何一点超出他们预期的变数，都是潜在的威胁。玄烨作为族长之子，这一代子弟中一直被当作核心继承人培养，他早已习惯了众星捧月，习惯了所有同辈都匍匐在他之下。你的出现，你那份‘与众不同’的领悟力，哪怕只是雏形，都已经触动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挑战了他不容置疑的地位。”
玄曜沉默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他只想自保，只想让母亲好起来。
“我…我从未想过要挑战他，更没想过什么继承人的位置。”
他低声说道，语气有些茫然。
“但你的存在本身，你展现出的那种可能性，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无形的挑战。”
汐瑶的声音变得轻柔，却字字清晰，敲打在玄曜的心上，
“记住，在这个看似辉煌实则冷酷的术法世家中，平庸是原罪，会被人践踏遗忘；可过于优秀，锋芒过露，亦是罪过，会招致猜忌和毁灭。唯有变得真正强大，强大到无人可以轻易撼动、无人敢随意算计的地步，你和你所想保护的人，才能真正获得安全。”
这话语意味深长，对年仅八岁的玄曜来说，有些道理还太过沉重和复杂，他并不能完全理解透彻，但却如同种子般，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底，牢记不忘。
果不其然，正如汐瑶所预料的那样，在搜查失败之后，玄烨的刁难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频繁和变本加厉，手段也越发阴险。
最先感受到的是在学堂上。每当秦先生开始讲授一些稍微高深的影术原理或技巧时，玄烨总会“恰好”地提出一些超纲的、或是极其刁钻的问题，然后立刻点名要玄曜来解答。若玄曜一时答不上，或回答得稍有迟疑，他便立刻与几个跟班一起发出嗤笑，暗讽他“晨会上的灵光不过是侥幸”、“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若玄曜在汐瑶的暗中提示下回答得巧妙透彻，玄烨则会立刻阴阳怪气地质疑他是否“偷学了什么不传之秘”或是“得了什么高人暗中指点”，言语之间，不断将怀疑的种子撒向在场的长老和其他子弟。
玄曜在汐瑶的帮助下，总能一次次有惊无险地化解这些危机，但整个过程如履薄冰，心力交瘁。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把握着一个极其困难的度：要表现得足够优秀，以维持秦先生的重视和那得来不易的关注；却又绝对不能表现得太过突出、太过惊人，以免招致更深层次的猜忌和更猛烈的打压。这个分寸，极难把握。
这日，学堂上进行月度考核，考核的内容是“影控术”中的精细操作——要求学子运用自身影子，同时操纵三枚铜钱，使其在空中保持稳定的旋转。这是一个相当高深的技巧，需要对影子有极强的凝聚力和微操能力，多数同龄子弟连稳定操控一枚都难以做到，精神力消耗极大。
玄烨率先上前演示。他天赋确实不俗，深吸一口气后，竟能同时操控两枚铜钱颤巍巍地旋转起来，虽然速度不均，时快时慢，铜钱也摇摇晃晃，但终究是做到了同时操控两枚！这已然引得满堂喝彩，几个旁系子弟更是大声叫好。连一向严格的秦先生也抚须点头，面露赞许之色。
“玄曜表弟，”
玄烨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故意提高音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角落，
“到你了。听说你对影术别有心得，见解独到，想必这小小考核，定然不在话下吧？”
他语气中的挑衅意味再明显不过。
玄曜面色平静地站起身。这一个月来，每晚夜深人静之时，汐瑶都在意识中指导他练习影控术。她的教学方式与家族传统截然不同，从不强调复杂的咒语和固定的手势，而是从最基础的光感训练、空间感知开始，注重引导他去理解光影相互作用的本质。
“影非实体，无形无质，何以控物？”
汐瑶曾如是说，声音空灵而深邃，
“实则并非直接操控物体，而是操控照射于物体之上的‘光’。万物皆有影，影随光动。若能以自身意念，极其微妙地影响光线在物体表面的照射角度、明暗分布，即可间接影响物体的状态，看似影在控物，实则是光在作用。”
这种理念玄妙精深，近乎于“道”的层面，玄曜至今也只能理解其中皮毛。但仅仅是这点皮毛，结合汐瑶对他精神感知力的锤炼，已经足够让他在影控术上取得远超同龄人的理解和进步。
他走到学堂中央，那里光线充足。他闭上双眼，排除所有杂念，将心神彻底沉静下来。三枚黄澄澄的铜钱被秦先生抛向空中，在明亮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目而跳跃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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