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声沉闷地敲过,余音在寒冷寂静的夜空中缓缓消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短暂地打破沉寂后又迅速被无边的黑暗与寂静所吞噬。
玄曜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深灰色旧外衣裹得更紧了些。这外衣颜色近乎墨黑,在夜色中能提供最好的掩护。他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出西偏院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融入了玄府庞大而沉睡的宅邸阴影之中。
玄府夜间自有巡逻的护卫队,脚步声规律而沉重,灯笼的光晕在远处的廊庑间移动。但这半年来,在汐瑶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指点下,玄曜早已在无数次深夜的聆听与观察中,摸清了所有护卫巡逻的路线、时间间隙以及他们习惯性的疏忽之处。此刻,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地图,清晰地标注着哪些区域是安全的暗影,哪些是必须避开的灯火通明之处。
“左转,贴墙而行,阴影最浓。”
汐瑶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最精准的指令,
“前方十步外廊下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光线能覆盖七步范围,走墙根最凹处的阴影,脚步放轻,呼吸放缓。”
玄曜依言而行,他将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最大限度地缩入那片狭窄的黑暗之中。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化作了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身体变得异常轻盈,脚步落在铺着薄雪的地面上,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更奇妙的是,当他快速穿过两片阴影之间的短暂光亮地带时,那些悬挂的灯笼的光芒似乎总会极其微妙地、难以察觉地暗淡那么一瞬,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轻轻拂过,恰好为他提供了更多一分的遮蔽。这并非他的错觉,而是汐瑶那尚未完全恢复的力量在暗中施加的微弱影响。
药房所在的东偏院很快出现在眼前。那是一座独立的院落,比起西偏院的破败,这里显得规整许多,门口还挂着标识性的灯笼。果然如汐瑶所预料的那样,院门口本该坚守岗位的两个守卫此刻正凑在一起,搓着手,踩着脚,小声地抱怨着这冻死人的鬼天气,交接的流程因为寒冷而显得有些拖沓和心不在焉,暂时无人专注地把守大门。
“时机正好,速去速回,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更短。”
汐瑶的声音及时提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玄曜不再犹豫,看准两人转身核对腰牌的一个瞬间,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从暗处窜出,悄无声息地滑过那扇虚掩的院门,闪身进入了药房的外院。他依据汐瑶的指示,绕过正厅,直接走向侧后方的药材储藏室。储藏室的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铜锁,但不知是疏忽还是巧合,那锁头竟然只是虚挂在门环上,并未真正锁死!
玄曜的心跳快了一拍,他轻轻取下锁头,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郁复杂、混合着无数种草木清苦和陈旧尘埃的气味扑面而来。他迅速闪身进去,反手将门轻轻掩上。
室内一片漆黑,但他顾不上去找火折子。凭借汐瑶精准无比的指引——
“向前五步,右转,东南角,第三个柏木柜子,最下层靠右的抽屉”,
他很快在黑暗中摸索到了目标。他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厚布袋子,凭借平日里为母亲煎药时留下的印象和汐瑶的细微提示,手指迅速而仔细地在抽屉中拣选着母亲药方中所需的几味药材。他的动作尽可能放轻,但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药材摩擦发出的窸窣声依然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他刚刚将最后一把药材塞进布袋,准备扎紧袋口之时——
门外院子里,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谈话声!而且正朝着储藏室而来!
“...确定都清点完了?明日一早族长要亲自查看近三个月的药资账目,尤其是那些名贵药材的出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一个略显油腻而倨傲的声音响起,正是药房管事玄洪!
“放心吧管事,所有药材我都核对过三遍了,账目也理得清清楚楚,保证...”
另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殷勤地回应着,但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疑惑,
“咦?怪了,这储藏室的门...怎么好像没锁严实?”
玄曜的心跳几乎在这一瞬间停止!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他的胸膛,让他四肢瞬间变得冰凉。他慌乱地四顾,这间堆满药柜的储藏室除了药材就是空地,根本无处可藏!药柜与墙壁之间的缝隙极其狭窄,根本无法容纳一个八岁孩子的身体,即便他比同龄人还要瘦小一些。
“冷静!”
汐瑶的声音如同最冰冷的泉水猛地浇灌在他的意识深处,强行压制住他几乎要炸开的恐慌,
“恐惧是最大的破绽。抬头,看你左上方!”
玄曜几乎是本能地依言抬头,借着从门缝里渗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他看见一根粗大的、落满了灰尘的房梁横跨在屋顶之下,离地约有两丈高(约六米多)。平常时候,他绝无可能徒手攀爬上去。
但在此刻生死攸关的极度情急之下,不知从身体何处涌出来一股力量,混合着汐瑶似乎通过影子传递过来的一丝微弱的、支撑他动作的协调感,他手脚并用,利用药柜上凹凸不平的雕花和抽屉拉手作为支点,竟然展现出了惊人的敏捷和力量,如同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三两下就惊险万分地爬上了那根高高的横梁!
他刚刚在横梁上趴稳,将身体紧紧贴伏在冰冷积尘的木头上,尽可能缩成一团,下面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玄洪举着一盏明亮的灯笼走了进来,昏黄却足够明亮的光线立刻驱散了储藏室内的黑暗,将他肥胖的身影投在后面的药柜上,显得庞大而压抑。身后跟着一个点头哈腰的年轻伙计。
“看来是下午盘库后忘记锁了,真是粗心。”
伙计借着灯光看清门锁只是虚挂,明显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
“管事您看,一切都整齐着呢,没人动过。”
玄洪却没有立刻回应,他那双精明而多疑的小眼睛在灯笼的光芒下细细地扫视着整个储藏室。昏黄的光线随着他手臂的移动而在室内缓缓掠过,照亮一排排沉默的药柜,也扫过地面上冰冷的石板,最后,那光线开始不可避免地向上移动,缓缓移向屋顶横梁的方向……
玄曜屏住呼吸,将身体死死地贴在积满灰尘的横梁上,连牙齿都在微微打颤。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轰鸣作响,大得足以惊动下面任何一个听力正常的人。灰尘钻入他的鼻腔,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刺痒感,他拼命忍耐着,几乎要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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