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寒意尚未散尽,萧玦的寝殿内却已是焦灼如焚。
“热……水……”
床榻上,本已趋于平稳的萧玦再度陷入高热,额头滚烫得能烙熟鸡蛋。
他双目紧闭,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原本平坦的小腹此刻却如孕妇般高高鼓胀,坚硬如石。
守在一旁的林苏青探手一按,他便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撬开他的嘴,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面而来。
只见他舌苔厚腻,中央已然呈现出不祥的炭黑色。
是了,长期禁食,肝区压痛,毒素已由血脉沉入脏腑,在肝肠之内郁结成灾!
若再不排出,毒素倒灌,侵入心脉,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林苏青眼神一凛,当机立断。唯一的办法,只有灌肠排毒!
此法虽险,却是釜底抽薪的雷霆手段。
然而,在这视身体发肤为天地的时代,对尊贵的王爷行此“秽”术,无异于当众剖腹,是为大不敬,是亵渎龙体!
但人命关天,她顾不得那么多。
她冲出房门,在王府后厨寻来一根最细韧的中空竹管,反复用烈酒擦拭消毒。
又命人取来一个新鲜的猪膀胱,洗净后小心翼翼地套在竹管一端,用细麻线扎紧。
一个简陋却有效的灌肠器便成了。
紧接着,她奔回药房,抓起金银花、大黄、芒硝等几味猛药,以最快的速度煎煮、过滤、提纯,一碗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这是荡涤污秽的利剑。
就在她端着药汁,拿着那怪异的器具准备返回寝殿时,一道阴沉的声音如同一堵墙,挡在了门前。
“站住!”
赵德全带着几名家丁,面色不善地堵死了门口,眼中满是戒备与厌恶。
“林苏青,你好大的胆子!王爷的龙体,岂容你用这等污糟之物糟蹋!”
他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猪膀胱和竹管,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侧妃娘娘已有令下,从今日起,王爷的诊治全权交由太医院!陈院判他们马上就到,你,可以滚了!”
林苏青闻言,不怒反笑,那笑意却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冽。
“等他们来?”她扬了扬下巴,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等他们望闻问切,开方煎药,一套繁文缛节走下来,王爷的肠子都该被毒素烂穿了!”
她上前一步,迫人的气势竟让赵德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要拦我,可以。”林苏青忽然将手中的东西塞给身边的小满,从怀中掏出一张不知何时备好的白纸,又从廊下的书案上取来笔墨,刷刷几笔,写下几行字,然后猛地拍在赵德全面前的廊柱上。
“——总管赵德全,自愿放弃对靖王殿下的紧急救治,若有任何不测,一切后果由其一力承担!”
她将沾满墨汁的笔递到他面前,语气强硬如铁:“签了它,我立刻走人。你们不怕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担上这天大的干系,我怕!我一个小小的奴婢,命贱,可不想给王爷陪葬!”
此言一出,周围的下人们顿时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四起。
“这……这怎么能签?”
“签了字,王爷真要出事,咱们都得掉脑袋!”
“可不让她治,万一也……”
赵德全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
他死死盯着那张轻飘飘的白纸,却觉得它重逾千斤。
接,是死路一条;不接,万一王爷真出了事,他也同样逃不掉责任!
他被逼到了绝境,进退维谷,额上冷汗涔涔。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道虚弱却带着不容置喙威严的咳嗽声,从屋内传来。
“咳咳……”
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望向门内。
“让她……进来。”
是萧玦!他竟醒了!
赵德全脸色铁青,却不敢违抗,只得咬着牙,不甘地侧身让开一条路。
林苏青冷哼一声,拿回自己的东西,昂首踏入。
只见萧玦靠在床头,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清明如刃,正直直地望着她。
“你说能救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透着一股决绝,“那就……做到底。”
“得罪了。”林苏青不再废话,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萧玦的身体调整好姿势,熟练而迅速地开始施术。
赵德全等人本想非礼勿视,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一个个面色古怪,又惊又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内只有林苏青沉稳的动作声和萧玦压抑的喘息。
半个时辰后,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猛地爆发开来,熏得众人连连后退。
只见床下的便盆中,排出了大量柏油般黑亮的恶臭秽物,腥臊之气几乎能将人顶个跟头。
然而,奇迹也就在此刻发生。
随着秽物排出,萧玦高高鼓起的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去,他长长地、虚脱般地吐出一口浊气,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滚烫的体温开始迅速下降,那死灰般的面色,竟渐渐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润。
恰在此时,闻讯赶来的陈院判迈入殿中,他强忍着恶臭,上前为萧玦诊脉。
三指搭上腕间,他的表情从凝重,到惊愕,最后化为全然的不可思议。
“这……这怎么可能!”老院判失声惊呼,“脉象……脉象沉稳和缓,洪大之象尽退!竟……竟真的起死回生了!”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
赵德全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再看林苏青时,眼神已从鄙夷变成了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当夜,喧嚣散尽,众人尽数退下。
林苏青正在灯下整理着药材,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
她一抬头,正对上萧玦清亮的双眼。
不知何时,他竟已能自行坐起,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
林苏青走近,他从枕下摸出一块温润的玉佩,递到她面前。
那玉佩通体墨绿,上面用古篆雕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七”字。
“这是王府密库的信物。”他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力气,“从今往后,你需要任何药材、器具,不必再经过任何人,持此令牌,可直接调用库中之物。”
这话,无疑是将王府的半个家底交到了她手上,也等于彻底架空了侧妃柳如漪的管家之权。
林苏青挑了挑眉,接过那沉甸甸的玉佩,在指尖把玩着,似笑非笑地问:“王爷就不担心,我拿着你的宝贝跑路了?”
萧玦看着她狡黠的眼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你会吗?”
林苏青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却奇怪地让她感到一种信任。
她忽然笑了,明媚如三月春光。
“不会。”她将玉佩收入怀中,郑重道,“我们现在,是合伙人。”
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落进来,将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一个眼神清明,运筹帷幄;一个笑意狡黠,深藏锋芒。
与此同时,王府另一端的侧院里,“啪”的一声脆响,一只上好的白瓷茶盏被狠狠捏碎在柳如漪手中。
锋利的瓷片划破了她娇嫩的肌肤,鲜血渗出,她却恍若未觉,一双美目里淬满了怨毒的寒冰。
“一个贱婢,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贱婢,竟敢动摇本妃在王府的根基!”她声音发颤,既是愤怒,也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来人!”
阴影中,一个嬷嬷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娘娘。”
柳如漪看着指尖的血珠,冷声道:“明日,想个办法,让那个贱婢‘一不小心’,跌进后院那口枯井里,做得干净点。”
而在风暴中心的寝殿内,林苏青丝毫不知自己已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她翻看着从密库中取出的珍贵医典,又比对自己带来的笔记,眉头越锁越紧。
终于,她在一页空白处,用炭笔重重写下了一行字:
“铅汞之毒,非一日之功,来源可疑——目标,绝非靖王一人,恐波及……整个皇族。”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仿佛蛰伏着一只看不见的巨兽。
“这盘棋,原来才刚刚开始。”她低声自语,
夜色愈发深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笼罩着整座靖王府。
无人知晓,明日睁开眼,等待他们的将是精心策划的谋杀,还是揭开惊天阴谋的一角。
一切,都还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