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雾尚浓,小满的身影就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跌跌撞撞地冲进偏院。
她气息不稳,脸上血色尽褪,声音里带着哭腔:“林姐姐,不好了!柳侧妃……柳侧妃昨夜亲自去了药房,不仅查了账,还……还把王爷日常服用的养神丸,给换了一批新的!”
林苏青正在研磨药材的手指倏然一顿,抬起的眼眸里,瞬间迸射出冰冷的锐光。
柳侧妃?
那个笑里藏刀的女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前几日她为萧玦诊脉时便已察觉,那所谓的“养神丸”中被巧妙地混入了微不可察的铅粉,长期服用,足以让一个本就病弱的人脏腑衰竭,神仙难救。
她不动声色,只等一个将下毒之人连根拔起的机会。
如今柳侧妃主动换药,绝非善举,而是更阴险的杀招——用霉变的药材制成新药,一旦萧玦服下出了事,自己这个经手医女便是唯一的替罪羊!
“慌什么。”林苏青声音沉静如水,仿佛一瞬间便驱散了小满所有的恐惧,“去,把新旧两批药丸都给我取来,记住,要快,别让人发现。”
小满得了主心骨,用力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不多时,她便捧着两个小巧的瓷瓶回来。
林苏青接过,甚至无需细闻,只凭色泽便已了然于心。
她取来两只干净的白瓷碗,分别注入滚烫的热水,再将新旧两丸药分别投入。
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旧药丸在热水中缓缓化开,除了少许药渣,水色清亮,碗底只沉淀下一层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细末。
而盛着新药丸的碗里,药丸溶解后,水体浑浊不堪,碗底竟沉淀出一层令人作呕的黄绿色絮状物!
林苏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用银箸轻轻搅动那浑浊的药液,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看清了么?黄曲霉超标,菌丝丛生。这不是养神丸,这是催命符,是慢性毒杀。”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不到午时,王府的管事太监赵德全便领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他那张敷了厚粉的脸此刻因得意而显得格外扭曲。
他手中高高捧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身后还跟着太医院的陈院判与几名太医,个个面色凝重,仿佛来捉拿什么十恶不赦的巨寇。
“林氏医女!”赵德全的公鸭嗓尖锐刺耳,响彻整个偏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换主药,致使王爷服下后呕吐不止,险些……险些就去了!侧妃娘娘有令,即刻查封你所有药具,将你押送家法堂问罪!”
声色俱厉,罪名凿凿。
若是寻常女子,怕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可林苏青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让赵德全心头无端一跳。
她不理会叫嚣的众人,径直走向内室,不慌不忙地掀开了萧玦的床帐。
床榻上的男人面色确实苍白,额角渗着虚汗,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清明如镜,哪里有半分中毒垂危的迹象。
林苏青心中冷笑,转过身,目光如刀,直刺赵德全:“赵总管说王爷吐了?吐的是什么?可留下了样本给太医院查验?”
赵德全被她问得一噎,他哪知道吐了什么,不过是柳侧妃一句话,他便来拿人了。
一旁的陈院判见状,忙不迭地接口:“自然留了!就在……就在痰盂里!”
“取来。”林苏青言简意赅。
下人很快将痰盂呈上,一股酸腐之气扑面而来。
众人纷纷掩鼻后退,唯有林苏青面不改色。
她命小满取来干净的细纱布,将痰盂中的污物小心翼翼地过滤。
片刻之后,她拈起纱布上残留的几片菜叶碎渣,展示给众人看:“这是昨夜厨房送来的山药芡实粥,王爷体虚胃寒,偶有反流是常事。你们太医院连呕吐物都不做辨析,单凭一个‘吐’字就敢上门定我的罪?是你们医术不精,还是急着想让谁死?”
一席话,说得陈院判和几名太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羞愤难当。
林苏青却不给他们喘息之机,她转身回到桌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两碗已经溶解的药液,用新的棉布重新过滤,分别倒入两个浅碟,置于庭院的阳光之下。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水分蒸发,碟底的残留物清晰可见。
旧药的碟中,析出了一层晶莹的白色粉末,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而新药的碟底,则凝结成一整块墨绿色的丑陋硬块,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还没看明白吗?”林苏青端起小满从厨房找来的碘酒,分别滴入两份残留的药液中。
旧药那碗,毫无反应。
而新药那碗,药液接触到碘酒的瞬间,猛然变成了深沉的蓝黑色!
“为了掩盖霉变药材的苦味和分量不足,特意掺入了大量的淀粉和已经发霉的黄精。这点伎俩,但凡懂点药理的人都能看出来!”她高高举起那碗变了色的药液,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下人、护卫的脸,“我说这药有毒,你们不信。柳侧妃让你们来拿我,你们就信。好,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若王爷当真因为这碗药出了半点差池,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来偿命?”
她的声音清亮而决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众人哗然,交头接耳,看向赵德全和陈院判的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谁都不傻,王爷若真出事,他们这些闯进寝院的奴才,一个都跑不掉!
巨大的压力下,人群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终于扛不住了,他颤颤巍巍地站出来,正是药房的周管事。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抖:“回……回禀王爷,回林医女……这批新药,确实是……是昨日柳侧妃亲自下令,绕过正常程序,直接入库的……”
一言既出,满场死寂。赵德全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就在这时,内室的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
萧玦由侍从扶着,缓步走出。
他步伐虚浮,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身久居上位的冷峻气势,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德全身上,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本王的命,还活着。这就说明,她没出错。”
简单一句话,却是最直接的宣判。
萧玦的视线如同两道冰锥,钉在赵德全脸上:“你,带人闯本王的寝院,未曾通禀,未经请旨,是觉得本王已经死了,想替本王定这王府的生死?”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赵德全魂飞魄散,双腿一软,整个人瘫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萧玦不再看他,转向林苏青,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药房,暂且交由你全权掌管。三日后,本王若还能站着起身处理公务,这药房的钥匙,便正式移交给你。”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林苏青独自在药房清点着库存,将每一味药材都重新检查归类。
突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周管事的身影在门缝里一闪,他将一本陈旧的册子悄悄塞了进来,用气音飞快地说道:“林医女,这是……这是药房真正的出入流水账。您当心,有些药,来路不正,不是从王府采买,而是……而是宫里‘赏’下来的。”
林苏青心头一凛,待他走后,立刻拿起那本账册。
借着烛光,她一页页翻看,指尖最终停在了一处反复出现的记录上。
那赫然是“养神丸”的原料清单,其中最关键的一味药,竟被朱笔标注着——“御赐丹砂”。
丹砂,即朱砂,可安神,亦可致命。古法炼制,极易残留剧毒的汞。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击中她的脑海:柳侧妃固然恶毒,但她或许只是这盘棋上的一颗棋子。
真正想要萧玦死的,难道是那高坐于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
这毒源,竟可能来自那戒备森严的皇宫?
正当她心神巨震之际,窗外一道黑影敏捷地一闪而过。
林苏青目光一凝,那身形,分明是白日里还吓得屁滚尿流的赵德全!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正鬼鬼祟祟地往柳侧妃所居的侧院方向疾行。
林苏青缓缓吹灭了桌上的烛灯,黑暗中,她的唇角逸出一丝冷冽的笑意。
清算,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