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内，烛火摇曳，映着林苏青清冷如霜的侧脸。
她正式接管了这间被前任王妃柳如漪掏空了大半的药房，空气里还残留着名贵香料与腐朽药材混合的怪异气息。
她没有急着补充药材，而是对身边唯一信得过的大丫鬟小满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小满，把库房里近三年的账本，全部搬到我房里。”
小满有些不解，却还是应声去了。
半个时辰后，尘封的账本堆满了整张桌案。
林苏青一页页翻过，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墨迹，眸光越来越沉。
起初一切正常，无非是些滋补养身的贵重药材，用以维持那位“病弱”王爷的门面。
但从一年前开始，账目变得诡异起来。
“王妃，您看这里。”小满指着一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个月，咱们府上采买了三百斤‘止血藤’和两百斤‘续筋草’，这……这得多少人受伤才能用完？”
林苏青的目光早已锁定在那几行字上。
何止是这一个月。
整整一年，每个月都有大批量的战伤药材入库，其数量远超一个王府的日常所需，甚至比京城最大的药铺一个季度的销量还要多。
这些药材像水一样泼进来，又像烟一样消失了，账目上只留下一行语焉不详的“损耗”。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几笔最大宗的药材采购记录旁，竟用极小的蝇头小楷标注着一串编号，那格式，分明是“军械司”的存档编号！
药材，军械。
一个病入膏肓、被皇帝圈禁在京的王爷，私下里囤积这么多战伤药材，还跟军械司扯上关系，他想干什么？
答案昭然若揭。
次日，林苏青不动声色地召来了王府的周管事。
她将一本普通的药材消耗账本推到对方面前，语气随意地问道：“周管事，我瞧着府里止血藤用得挺快，是不是府里护卫经常操练受伤？”
年过半百的周管事额上瞬间渗出冷汗，他躬着身子，眼神躲闪：“王妃说的是，护卫们……是比较勤勉。”
“勤勉？”林苏青冷笑一声，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周管事心上，“勤勉到需要用军械司的路子来买药？周管事，你是王府的老人了，有些事，别逼我把话说得太明白。”
周管事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王妃息怒！这些药……这些药不是府里用的。是……是走暗道运出府的。每月初七，都有一批黑衣人过来取货，说是‘边关急用’。”
边关急用？
林苏青心头剧烈一跳。
一个被皇帝猜忌，靠汤药吊着命的“病弱王爷”，竟在秘密支援边军？
这盘棋，下得可真大。
傍晚，她拿着一本被她精心处理过、隐去了军械司编号和惊人数量的账本，走进了萧玦的卧房。
男人依旧半倚在软榻上，一身宽大的白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王爷，”林苏青将账本放到他手边，“我整理药房账目，发现府里买了不少战伤药。你这身子都快散架了，还有闲心惦记着边关的将士？”
萧玦懒懒地掀起眼皮，接过账本随意翻了翻，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你不是常说，医者仁心么？我虽身病，心还没死。”
“仁心？”林苏青的冷笑几乎要溢出唇角，“王爷的仁心，是想在边军里培植自己的私兵吧。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萧玦的眸光瞬间锐利如刀，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但林苏青毫无惧色，反而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致命的诱惑：“不过……你用的这些药材配比，还是百年前的老方子，止血效果聊胜于无。我这儿有个新方子，用同样的药材，提纯萃取后制成药片，药效比军中现用的金疮药高效三倍不止。若是能量产，你猜猜，能多救回多少人的命？又能为你，多收买多少颗忠心？”
萧玦眸光剧烈一闪，那病弱的伪装在这一刻几乎被撕裂。
他死死盯着林苏青，仿佛要将她看穿：“你有什么办法？”
林苏青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摊开在他面前。
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个简易的蒸馏提纯装置图，结构清晰，原理一目了然。
“用烈酒做萃取液，提取草药中的活性成分，高温蒸馏，再用重压制成便携的药片。一片，可抵一碗汤药。战场上，时间就是命。”
萧玦凝视图纸良久，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为一丝深沉的笑意，他忽而轻笑出声：“林苏青，你这脑袋里装的，怕真是天外飞来的东西。”
“你觉得值，就拿东西来换。”林苏青毫不客气地迎上他的目光，“药房的绝对掌控权，足够的人手，还有……源源不断的银子。”
两人对视了足足半刻，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最终，萧玦缓缓点头，一字一顿：“成交。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人知道，你我，都得死。”
当夜，药房后院的小厨房里，林苏青便带着小满开始了秘密试制。
没有精密的仪器，她就用灶火温着陶锅，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烈酒的温度，浓郁的药香混合着酒气弥漫开来。
经过反复几次萃取，得到的深色药液被她用粗布过滤，再拌入药粉，用两块磨平的石板奋力压制。
第一批指甲盖大小的深褐色药片终于成型。
小满捏起一片，惊叹不已：“王妃，这……这真的行吗？这么小一点……”
林苏青掰开一片，将粉末洒在事先准备好的一块生肉的血口上，血液几乎是瞬间就凝固了。
小满看得目瞪口呆：“天呐！这比神仙丹药还灵！而且带在身上也不怕受潮，比药粉方便太多了！”
就在主仆二人欣喜之际，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赵德全那公鸭似的嗓音：“王妃睡下了吗？奉柳侧妃之命，前来查夜！”
话音未落，门“砰”地一声被推开，赵德全带着两名膀大腰圆的婆子闯了进来。
林苏青心头一紧，电光火石间，她迅速将压制好的药片和图纸全部扫入袖中，顺手将旁边一小坛醋踢到灶边，只留下一锅黑乎乎的药渣。
赵德全的三角眼在屋内滴溜溜地转，鼻子用力嗅了嗅，狐疑道：“王妃深夜不睡，在这儿熬什么呢？这味儿……可不像是寻常煎药啊。”
林苏青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赵管事鼻子倒是灵。最近天干物燥，我怕房里有什么污秽之气，特地熬些醋熏一熏，去去晦气。怎么，赵管事也想来一口，给你也去去晦气？”
她说着，作势就要去舀那锅滚烫的“醋”。
赵德全被那股酸味和热气呛得连连后退，见抓不到什么把柄，只得悻悻然地带着人走了。
小满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抚着胸口道：“王妃，幸好您反应快……”
她话没说完，身后那扇通往库房的暗门，竟悄无声息地开了。
萧玦从阴影中走出，他的脸色比月光还要清冷，低声警告：“他已经起疑了。最迟明日一早，柳如漪就会收到你‘私炼丹药，意图不轨’的罪名。”
林苏.青挑眉，毫无惧色：“那你就装得再病重一点，最好是病得快死了，看她还有没有心思来找我的麻烦。”
萧玦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许久，他忽然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若有一日，我真能重新站起来，这天下，必有你的一半。”
男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药香，拂过她的脸颊。
林苏青心头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嘴上却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画这么大的饼，不如先让我活着拿到这次合作的分红再说。”
月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一个在病榻上谋划着滔天权势，一个在厨房里掌握着未来的命脉。
王府深处的暗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已悄然汇聚成奔腾的江河。
然而他们都未曾料到，府内的这点波澜，与即将席卷整座京城的惊天风暴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
黎明前的寂静被一种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打破，远方的天际线，似乎比往日更早地染上了一抹血色。
一场避无可避的国之博弈，已在他们毫不知情时，叩响了皇城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