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剑插在屋檐角的瓦缝里，剑柄还在颤，像是刚被用力钉进去。楚无尘踩着瓦片走上来时，那颤意顺着脚底传到小腿，他没停，径直走到墨玄身后三步站定。
墨玄没回头。他坐在屋脊上，一条腿曲起，另一条垂着，手里那支符笔正被布条一点点擦过。
笔杆黑得发亮，布条却已经染了暗红，像是浸过水又干透的血渍。他擦得很慢，指腹在笔身上来回摩挲，尤其在“玄”字那道刻痕上多停了几息。
楚无尘看着他的背影。风从城西吹来，带着灰烬和药炉的余味，把墨玄的黑袍吹得鼓了一角。他忽然开口：“那支笔，不是用墨写字的。”
墨玄的手顿了一下。布条从笔上滑落，飘下去，卡在半截断墙的砖缝里。
“不是。”他声音低，却没压，“是血。炼笔那天，我划开胸口，让血顺着笔杆流下去。”
楚无尘没问为什么。他只看着那支笔的笔尖，那里有一圈极细的纹路，像是凝固的血丝缠成的阵。
他左眼微动，银纹一闪，视野里那纹路突然活了，顺着笔身往上爬，竟与墨玄左脸面具下的符纹连成一线。
“它认你。”楚无尘说，“但它也咬你。”
墨玄终于转过头。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和紧抿的唇。他冷笑了一声：“它要是不咬我，怎么知道疼？”
“疼能换来什么？”
“换来她活着。”墨玄抬手，指尖轻抚笔尖，“她炼的丹，我画的符。当年那支笔，是我们一起炼的。她说，用同心血，养同根笔，符成时，能护住最想护的人。”
楚无尘没动。
墨玄低头，手指一抖，三道符箓滑出袖口，悬在空中。他咬破指尖，血点落在符纸中央，符纸自燃，青焰腾起，不烫人，却把夜色照出一片虚影。
画面浮现。
雪。破庙。墙皮剥落，供桌裂了缝。少年墨玄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张符纸，眉头皱得死紧。他反复画了七道纹，最后一笔落下时，符纸微微发亮，又瞬间暗下去。
“差一道回灵纹。”旁边传来声音。少女苏白露蹲在他身边，指尖泛着淡青色的光，轻轻点在符心。符纸猛地一震，亮起一圈柔和的光晕，稳住了。
墨玄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成了？”
“成了。”她也笑，呼出的气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以后你画符，我补纹，谁也破不了。”
两人抬头，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窗外。雪还在下，屋檐挂了冰棱，映着月光。
画面一抖。
门被踹开。
黑影冲进来，披着天剑阁的暗纹斗篷。铁链甩出，缠住苏白露手腕，猛地一拽。她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被拖出去。墨玄扑上去，一掌拍在胸口，摔在供桌下，木板碎裂声刺耳。
他爬起来时，嘴里有血腥味。苏白露已经被拖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他记了十年。
他抓起地上的符笔，冲上去。一柄剑鞘砸在他肩上，骨头发出闷响。他跪下去，手还死死攥着笔。有人踩住他手背，咔的一声，指骨裂了。他没松。
画面定格在他满脸是血，左手紧握半截断裂的符笔，右手指着门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青焰熄了。
屋顶恢复寂静。风卷着灰，从废墟那边飘过来，落在墨玄肩上。他低头看着空了的掌心，像是还感觉着那截断笔的棱角。
楚无尘沉默了很久。
“所以你回来，不是为了阵盟。”他声音很平，没有质问，只是陈述。
“不是。”墨玄收回符箓残灰，“是为了她。那天他们把她拖走，说要炼魂入丹，做活炉鼎。我逃出去，花了八年，找到这支笔的残片，用血重新炼。只要它还在，我就还能护她一次。”
楚无尘看着他左脸的符纹面具。
那纹路已经渗进皮肤，沿着颧骨往下，像树根扎进土里。他左眼银纹再闪，顺着纹路往深处看——经脉里有东西，不是血，是暗红的丝线，缠着符笔的气息，一点点往心脏爬。
“你用血喂它，它也在吃你。”楚无尘说，“那纹，已经进经脉了。”
“我知道。”墨玄抬手，指尖按在面具边缘，“可我不怕。只要她不用进炼魂炉，我进都行。”
楚无尘没再说话。
他转身，走到屋檐另一头，手指轻点残剑剑柄。剑身微微一震，像是回应。他低头看剑，剑面上有一道极细的裂纹，从丹炉炸裂后就一直没愈合。他能感觉到，剑里的雷纹在躁动，像是被什么牵着。
他忽然抬眼，看向墨玄手中的符笔。
笔尖那圈血纹，正微微发烫，与剑面裂纹同步震了一下。
楚无尘瞳孔一缩。
他立刻闭眼，左眼银纹全开，视野中，符笔血纹深处浮现出一丝极淡的黑气——细如发丝，却与丹炉中冒出的魔气同源。它缠在血纹中央，像一颗种子，随着墨玄的呼吸，缓缓搏动。
楚无尘睁眼，神色不动。
“你守得住她。”他说，“但你得先守住自己。”
墨玄冷笑：“我守不守得住，不劳你操心。”
“我不是操心。”楚无尘淡淡道，“我是告诉你，那支笔，已经被动过手脚。你用血养它，别人也能用魔气染它。你越拼命护她，它就越容易把你变成突破口。”
墨玄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有人想让你毁在自己最信的东西上。”楚无尘看着他，“你护她的执念越重，那支笔就越危险。它现在不只是信物，是饵。”
墨玄盯着他，手指慢慢收紧，符笔杆发出轻微的“咯”声。他没说话，但肩背绷得像拉满的弓。
楚无尘不再多言。他拔起残剑，剑身滑入袖中。临走前，他顿了顿：“明天她还要炼丹。药炉边，别走神。”
墨玄没应。
楚无尘跃下屋顶，身影消失在废墟拐角。
屋顶重归寂静。墨玄低头，看着手中的符笔。笔尖那圈血纹还在发烫，像是有东西在里头烧。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笔尖。
一滴血，从指尖渗出，落在笔尖上，被瞬间吸进去。
笔身微微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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