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梁人喻 > 第十六章 神医五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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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大同四年(538年),三月初五寅时,吴楠呆坐在竹林阵前,眼神空洞,面如死灰,震裂的虎口鲜血未干,卷刃的佩刀立在身侧,身后则是横七竖八的竹子倒落一地。

吴楠试图将竹林砍平,可老竹既硬又韧,数十根下来,已是刀钝刃乏,想将这山头密密麻麻的竹林夷为平地谈何容易。

吴楠已在竹林阵中待了整整一夜,任他如何尝试破阵之法,都毫无进展,任他如何呼喊林中之人,也毫无回应。心灰意冷之际,忽闻身前的黄狗嗷呜了一声,也不知是出于疼痛还是出于悲痛。吴楠赶紧上前俯身查看,发现这只黄狗竟然还有一丝微弱的心跳,重伤至此,它,竟然还活着!

吴楠心想:“这狗既然能从林中跑出,兴许也能认得入林之路,且先将它救治,再领它回竹林一试阵法。”

“黄仙,黄仙,你可一定要挺住,我这就带你下山医治。”吴楠赶紧脱下外袍,将黄狗包裹抱起,这黄狗似乎听得懂人话,毫不挣扎任由吴楠处置。

吴楠朝着县城狂奔而去,一心只顾赶时间救治黄狗,却在又一次路过石径末端的石阶时,忽视了此处又多出的一双脚印,一双不同于前三人的孩童脚印。

吴楠路经马清之住所,只见原本错落有致的茅草屋,如今只剩下一具焦尸跪伏在墓碑前。吴楠既未能解救林中何老一家,也没能从马清之口中问询到事情真相,如今一切又重回混沌,仅剩的线索唯有那件神秘的黑袍,以及它背后的组织建木教。吴楠无暇停滞,只在心中做好打算,待救治黄狗后再来安葬马清之。

三月初五卯时,画卯(卯时画押签到)的衙役刚刚懒懒散散地出门执勤,吴因已来至县衙门前。吴因一看,今日在衙门口当差的是一个外号叫馒头的胖墩和一个外号叫竹竿的瘦子,恰好是父亲在县里最得力的下手和最为要好的酒肉朋友,同时也是奶奶在责骂父亲时常常挂在嘴边的狐朋狗友。

馒头和竹竿两人见着吴因又早早来至衙门,两人争先恐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开起了玩笑,“小因啊,吴县尉昨日可是又喝大了?”

“是你母亲叫你过来给吴县尉告假的?”

“你奶奶是不是又把我们兄弟俩也一同臭骂了一顿?”

吴因连连摇头否定,上前一步解释道:“两位叔叔,这回真不是,我来县衙是找家父的,他与两位叔叔一同办差归来后,尚未归家。”

胖墩和竹竿看向彼此,不约而同地摸向脑袋,胖墩回道:“不对啊,吴县尉昨日一早便和我们赶回了国山,我们还一同在归径桥吃了豆花、烧饼。”

吴因又问道:“那家父是否另有公务在身?”

胖墩回道:“昨日一同吃完早点后,我们二人便回家休息去了,当时我们正好碰见了许县长,不知道他是否有紧急的差事派给你父亲。”

竹竿补充道:“我们今日尚未在县衙后见到吴县尉,你不妨去问下许县长,他或许知情。”

吴因谢过两人后直奔许县长而去,只是县长还没找到,就先遇见了陈楚。陈楚因父亲的旧疾和自己的婚约这两桩心事,夜间并未睡好,加上一大早画卯的衙役们在衙内呼呼嚷嚷,陈楚便也在卯时起来四处闲逛散心,逛着逛着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前匆忙走过,陈楚对着背影试探着叫道:“吴因?”

吴因回头一看,叫唤自己的正是那位先前与自己有两面之缘的公子,只是不知这位公子是何时得知自己姓名的,吴因向陈楚揖礼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陈楚回礼后不忘整整衣衫,清了清嗓子,提了提底气,回道:“在下姓陈,单名一个楚字,陈是耳东之陈,楚为楚河汉界之楚。”

吴因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陈公子,那日桥下之事实属无意,还请见谅。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姓名的?”

陈楚回道:“你忘了吗?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呀!”见着吴因一头雾水,陈楚学着吴因的腔调踏着步说道:“孙儿吴因这不一步一个脚印了嘛。”

吴因恍然大悟,原来是前日在归径桥上,自己得意忘形之时把名字叫嚷出来了。想至此处,不禁害羞得脸上一片通红,只听陈楚又问:“你父亲可是吴楠吴县尉?”

吴因听陈楚提及父亲,赶忙回道:“正是,你可曾见过家父?”

陈楚回道:“昨天辰时,我见吴县尉追着一个黑袍人出城去了。”听到这个消息,吴因心中不禁一阵焦急,父亲迟迟未归显然是遇上了难缠的对手,陈楚见吴因突然眉头紧锁,忙问道:“可是县尉大人还未回?”

吴因点头以应,陈楚忙安慰道:“县尉大人身手了得,定不会有任何差池的。对了,与我同来的袁叔你也见过,他号称神行无影,待他归来,我请他出手帮你去寻找你爹。”

只听身后一人问道:“吴县尉所追之人可是披着绣朱的黑袍,戴着牛头面具?”

“说曹操,曹操到!”陈楚光听问话之人声音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只见陈楚转身走近来人,嬉笑着对着吴因介绍道:“吴因,这就是我袁叔。你放心,有袁叔在,定可找到你爹。”

原来两人谈话之时,袁启已来到了县衙,吴因只觉此人真是人如其号,县衙墙高丈许,门外守卫森严,他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来到了衙门内院,还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只听陈楚回袁启道:“袁叔,黑袍确有绣朱,但面具却非牛头,而是马面。”

袁启确认道:“你确定?”

陈楚确信回道:“确定,那黑袍人正巧从我身前夺路而逃,近在咫尺,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当时吓得我一激灵,记得更是深刻。”

袁启默默念道:“牛头!马面!”心中忧虑更甚,一个牛头就难以应付,如今又冒出一个马面,这建木教到底派遣了多少好手潜伏在国山?本就敌暗我明处于被动,如今又是敌众我寡劣势更甚,如此布局,显然建木教对萧综之子觊觎已久,而且是势在必得。

陈楚看着袁启也如同吴因般眉头紧锁,问道:“袁叔,你可知晓黑袍人的来头?吴县尉可有危险?”

袁启摆摆手,对吴因说道:“小兄弟,无须担忧,吴县尉此刻定然无事,黑袍人的目标并非是他,他们是不会为了一个局外人而打草惊蛇的,更何况你父亲还是朝廷命官,他们更不会为了难为他而惊动朝廷。”

陈楚问道:“无事便好,袁叔你说他们?他们是谁?目标又是谁?”

袁启回道:“此事有待追查,我现在也只查到一点皮毛,无法做下定论。”

吴因听袁启这般说稍微宽下心来,但也无法完全不担忧。袁启想到吴因在归径桥边显露的身手和内力,好奇地问道:“小兄弟,我看你本事不错,你父亲应该更胜一筹,黑袍人即便有心刁难也不一定能拿他怎样,只是不知你父亲是出自何门何派?”

吴因一脸疑惑,回道:“门派?从未听闻,自打记事起家父便在国山任职,从未见父亲参与江湖之事,也从未见他与任何江湖中人来往。按我爷爷和奶奶的性子,也绝不会允许家父加入门派的。”

袁启半信半疑道:“哦?那这就奇怪了。”

陈楚看看吴因,吴因也和自己一样不知道袁启指得奇怪为何。

只见袁启对吴因说道:“且容我一试。”吴因还未来得及问试什么,袁启已瞬间来至吴因身前,出掌按在吴因小腹,在脐下一寸半处运功试探。

吴因尚未察觉袁启的动作,却见袁启已来至面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暖流缓缓灌入腹部,吴因只觉麻麻痒痒的,而这正是吴因丹田之中内力受袁启牵引,激荡翻涌所致。

袁启撤回手掌,啧啧称奇,此少年不过十余岁,竟有如此修为!他之内力虽不如一流高手般雄厚,但却是极其难得的精纯,吴因已是如此,吴县尉的能耐可想而知。袁启又向吴因问道:“你平日可有修炼什么功法?”

吴因疑惑着回道:“额?五禽戏可算?我自小便和父亲一同晨练,算算也有十年之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袁启心想:“五禽戏?这不是家喻户晓的养身功法吗,练习三四十载人的也大有人在,却没有如同这少年般修得内力的,他之五禽戏有何不同之处?莫非是五禽戏也如高深的武功一般,配有专门的心法?”于是问道:“这五禽戏从何习来?”

吴因如实回道:“实不相瞒,我奶奶祖上乃是神医华佗的弟子吴普,这套五禽戏便是我奶奶所在的这支吴氏世代相传下来的。”

袁启心下明了:“果然和猜想一致,常人练五禽戏,练的只不过是些招式,只能起到强身健体之效,而吴县尉和吴因则是配合特殊的心法修炼,既能固先天之气,又可聚天地之气,汇而蕴于丹田化为真气。这无人不知的五禽戏,竟然还暗藏着鲜有人知的玄妙功效,不愧是医圣之作。”

一旁的陈楚对武功和心法知之甚少,但当听到吴因提及神医华佗,突然激动起来,问道:“吴因,那你奶奶岂不也是神医华佗的传人,她是否得到神医真传?”

吴因回道:“我奶奶虽是吴普后人,却并非华佗传人,只因祖上有训,医术只能传男不能传女,奶奶所能够继承的除了这一套五禽戏,便只有一些常规药草的识别之法。”

陈楚又问:“那你奶奶可有其他兄弟?他们可继承了神医医术?”

吴因回道:“或许有,但我着实不知,逢年过节,都未见奶奶老家亲戚有过往来。”

“唉!”陈楚以为希望落空,大失所望地轻叹了一口气。袁启已猜到陈楚是为父担忧,求药心切,安慰道:“你不妨请吴因带你去拜访下他奶奶,她或许有你所求。”

陈楚心想既已至此,不妨一试,期盼地看向吴因,吴因被眼前这位公子看得心里说不出的异样,但也无拒绝之意,回道:“无妨,待我向许县询问一下家父之事,我便同你回我家去。”

殊不知,吴楠此时已抱着重伤的黄仙回到了国山,但他并未前往医馆求医,而是直接赶回了家中。吴楠深知,卯时医馆皆未营业,而且医馆也不会愿意为狗治病,即便愿意,黄仙这般伤势,县里的大夫怕也无这般能耐,整个国山能救黄仙的唯有一人,自己的母亲吴氏。

吴因五岁之时,因被毒虫叮咬,腿湾之中生一囊肿,其中脓液去之不尽,囊肿还日益扩大。吴楠夫妇带吴因问遍县中医馆,无人可医此恶疾,更有医者言若想保命,必须截肢。正当夫妻俩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吴楠瞟见吴氏偷偷摸摸从吴因房中走出,未过多久,竟见吴因自己跑出房门,说肚中饥饿。吴楠看向吴因腿湾,恶疾不知何时已不药而愈,伤处唯剩几个细小的针孔!张许英或许不知,但吴楠却已猜到,这是母亲为吴因施针所留。吴楠便是在那时候得知,母亲不仅精于识药,还精通医术。

“言善法者,谓人天身、声闻菩提、独觉菩提、无上菩提,皆依此法,以为根本,而得成就,故名善法。”吴奶奶正在堂前祠堂诵念吴因一字一句教她背诵的《十善业道经》,忽见吴楠急匆匆地闯入,怀里还抱着个“孩童”,吴楠向吴奶奶恳求道:“母亲,性命攸关,事关重大,请您施医救治。”

吴奶奶望着吴楠怀中的患者,又望了望跟前的菩萨,“女子不得施医”的祖训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佛理已在脑海中角逐开来,五十一年前的一件往事又浮现在心头,而吴奶奶更是因为此事被逐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