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同四年(538年)三月初六
句曲山东南山麓处,一五六岁的孩童累得精疲力竭,蜷缩在山脚路碑前。衣衫褴褛不足遮蔽其幼小的身躯,风尘雨露搅和成泥印遍布其周身,脚上的草鞋一只已磨损得不成样,另一只则早不知何处去了,即便双脚半数被泥土包裹,遍布的血泡依然突兀可见,掺脓的血水不住地往外溢出,也不知这孩童是如何将一双稚嫩的小脚使成这般模样。
两日前,他还住在竹林深处,里面有田有塘,有鸡有鸭,有家人伴其左右,有黄狗嬉戏前后,可这一切,随着一个马面黑衣人的出现,都突然消失不见了。此事过后,他便随着黄狗一同出了林,却听有人嘶吼着向山上奔来,胆小的他立马躲入草丛之中。
那人来至竹林出口处,蹲在黄仙身旁,黄仙用尽最后力气急促地摆动着身躯,但却因伤势过重晕死了过去。何戊看着那人打扮,甚是熟悉,再看清那人侧脸后,认出这人就是他有生以来见的第一个入林的陌生人——吴县尉。何戊正要出去相认,忽地那人以拳击地,声势之大把何戊又惊退回去,待看见吴县尉手中所拿正是那马面面具时,何戊吓得赶紧捂紧口鼻,心想着,吴县尉是第一个进入林中之人,他离开后不久,黑衣人就出现袭击了家人,而且黑衣人和吴县尉从未同时出现过,因而得出结论——“原来吴县尉就是黑衣人!”
何戊看着吴县尉提刀入林,以为他是回来找自己灭口,赶忙趁他入林之际,蹑手蹑脚往山下跑去,临别之际,何戊不舍地望了一眼黄仙,转身决绝离去,生怕吴县尉突然从林中出来,又怕自己下山太慢,被吴县尉赶上,所以一刻不敢多停留。
何戊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也从未自己料理过吃食,刚下山时,肚饿便食花草充饥、口干便饮河水解渴,但恰巧,此时正值上巳节后,家家户户祭奠祖先,坟前都摆上了熟肉和瓜果,里面除了鸡与笋,其他都是何戊从未见过的。
何戊就靠着祭品挨过了这两天两夜,漫无目的地逃到了此处。也不知是因脚上的疼痛,还是因身上的发寒,抑或是因为心中的梦魇,何戊时不时便抽搐一番,原本他是倚在碑上歇息,但此时就连倚靠的力气都一丝不剩,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抽搐,倾倒滚落在杂草丛中,不见了身影。
这条幼小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待到下一阵风来,便能望见人生的尽头。
但或许是他命不该绝,风尚未至,声已先到。
“草木中空,善于治风。叶根有毛,治血之宗,
叶杆生刺,祛瘀消肿。叶里藏浆,可以拔脓。
方梗白花,寒性相同。红花圆梗,性属温通。
气味芳香,行气止痛。气味辛辣,治寄蛇虫。
对枝对叶,跌打之用。上山采药,有所适用。”
一长一幼两位女冠并肩往山下走去,稍微年长些的女冠手提着竹篓,哼唱着采药歌谣,向年幼的女冠传授采药的口诀,“小师弟,你入朱霞观一年有余,师傅说是时候让我带你熟悉熟悉句曲山上的药材。此为茅苍术,味重金浆,芳逾玉液,可治燥湿健脾,主治湿阻脾胃、胸腹胀满、腹泻、湿痹、足膝痿软等症;此为禹余粮,啮之如面,无糁,有涩肠止血,主治久泻、久痢、便血、崩漏、带下之功效;此为茅山红,白而长硕,气烈性大,主治淤备凝滞、经闭、肋痛、赤痢、痈肿等症。其余还有太子参、丹参、黄芪、明党参、夏枯草、桔梗、灵芝、黄精、远志、华阳石脑、磁石等。”
师兄讲得全心全意,师弟却听得三心二意,拾起一根狗尾巴草来回摇摆,问道:“茱师兄,句曲山上最名贵的药材为何?”
茱芹答:“那当属‘五芝’,分别为龙仙芝、参成芝、燕胎芝、科玉芝、夜光洞芝,皆为‘可遇不可求’。”
小师弟问:“可是仙丹灵药?”
“那自然是。相传周朝的开国君主古公生病,长子太伯躬行孝道,约二弟仲雍辗转抵句曲山采药,为父治病;秦始皇灭楚以后,也亲登句曲山之北陲,采集长生不老药。采的正是这些。”
“可灵药终究只是药,与仙丹相比,总是不及呀。为何我们师父只制丹药,却不炼仙丹。”
茱芹回道:“灵药本就可遇不可求,仙丹那更是遇都不可遇。仙丹者,可令人长生不老,或得道飞升,除了帝王和修道之人,谁去追求这些。寻常百姓更多是跌打损伤,生病染疾,需的还是丹药。”
“嗯,可世人都称师父为八品鲍姑,‘琴棋书画,诗酒茶花’这八品也没含丹药啊?”
“八品皆是闲艺,只是世人谬赞,师父她根本就不在意,她之志只在鲍姑,只在治病救人。”
“师父这志向是好,就是苦了我们这些当徒弟的,山间清露山下草,秋冬根茎春夏皮,既分地点,又分时节,还分阴阳,取东补西,采大留小,采药前需三日斋戒,入山时需念‘开山咒’。”
茱芹听着小师弟喋喋不休的抱怨,却不恼怒,只是笑笑,毕竟她也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解释着说道:“苏蓠小师弟,治病救人,那可不是儿戏,必须讲究。”
说罢,带着小师弟念起了‘开山咒’,“天地精灵,借我神药。”
神药未借得,倒是见了伤童。
苏蓠突然“啊!”的一声尖叫!
“师弟,怎么啦?”
“师兄,这里!这里有个人!”
茱芹见状,并未如苏蓠一般惊慌,快步走上前去,先是以覘(chān)息法探孩童鼻息,未有探到,而后通过人迎脉察,脉象微弱但仍可察,并指疾点孩童气海、涌泉二穴。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孩童仍是未有苏醒迹象,苏蓠慌乱着问道:“师兄,如何了?”
茱芹缓口气道:“此童心脉尚存,只要能坚持到朱霞观,师父定能救治。”
苏蓠连连点头,“嗯,师父最擅长的就是救治妇孺。”
说罢,两人将竹篓、工具全都扔至一旁,茱芹背起孩童,苏蓠在后面搀扶,赶忙向山上跑去。
青阳观内,东雏易卜之心神不宁,掐指一算,只觉句曲山下有变数新生,忙派大弟子刘渐下山查看,路上正好遇见跑得气喘吁吁的两位师弟。
二人看到刘渐,赶忙叫他帮忙,刘渐虽有师命在身,但也无法对人命置之不理,接过孩童抱起便走,练家子就是练家子,刘渐抱着孩童负重赶路,都比两位小师弟空手快得多。
刘渐健步如飞,不出一炊的时间,便来至朱霞观前,但他并未擅自闯入馆中,而是大声呼喊起南姑的二徒弟萸蒿,“萸师弟,速速出来,有小娃危在旦夕,急需救治。”
只见萸蒿应声而来,来不及多问,抱起孩童便冲入观内。
刘渐也未停滞,再折返往山下奔去,路上再次碰见气喘吁吁的茱芹和苏蓠二人,告知她们已将孩童交由南姑,错身之时,苏蓠忙喊道:“刘师兄,山下的篓子帮忙带上来!”
刘渐虽觉这小师弟真能给自己捅娄子,但也还是答应了下来,苏蓠忙夸赞道:“刘师兄对妹妹就是好!”
茱芹更正道:“是师弟!”
苏蓠打哈哈道:“一样一样啦。”
得知孩童得到及时救治,两人沉重的心情一下舒缓许多,毕竟她们对师父的医术还是有相当把握的。此时,苏蓠闲不住的嘴巴又仿佛解了封一般,找师兄扯起了闲话,“师兄,这娃娃是男是女啊?”
“脉搏太弱,未有察觉。”茱芹反问道:“你问这干嘛?”
苏蓠一本正经解释道:“道门第一个收养孤儿的育孤院,就是我们师爷陶真人开创的,这传统易师伯总得延续下去。等娃娃康复了,若是找不着亲人,铁定就被馆主们收下当徒弟了。”
茱芹眉头微皱,却是不语,苏蓠却愈发起劲,“我在想啊,要是个男娃娃,那肯定就入不了我们朱霞观了。看此娃身子单薄,白虹观拉风箱、抡铁锤的活多半也干不了,王师叔多半也是瞧不上。粟师叔么到现在都没一个正经徒弟,让他像当爹一样带小娃娃他肯定是不愿意的。要么去跟着易师伯求仙问卜,要么去跟着吉师叔烧火炼丹。”
“师弟,你有否注意到,这个娃娃是六趾。”茱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这个事情告知了师弟。
“啊?”苏蓠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因为《上清大洞真经》七不可传之三便是“体具非常,非道种也。”她刚刚的设想一下就破灭了,娃娃是男是女已变得毫无所谓。不过,让她吃惊的还在后面。
“但也不是毫无希望,因为易师伯也是!”
“什么?”苏蓠难以置信,“师伯六趾异相怎会被收入门内的?”
“经「浊形地秽」净化,经「改命奏职」消除。师爷亲自设坛,七日醮仪,祖师降乩批准。”
苏蓠“哦”着点点头“虽是难了些,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嗯,就看这娃娃自身造化了。”茱芹说完本以为苏蓠终于能消停一会了。
可苏蓠突然乍起喊道“师兄!易师伯是不是因为异相才只能当个代掌门?”
茱芹低头无奈回道:“不是不是。”
“那是为何?师爷都仙逝两年了,也没人比师伯位高权重,他为何不给自己转正?”
“也许将来你会知道的。”
苏蓠还不死心,“好师兄,你就告诉我呗。”
“天机不可泄露!”
苏蓠发现卖乖不行,便又使出了激将法,“哼!你肯定也不知道!”
“嗯,我真的不知道。”
“哈?真的?”
“真的,师公仙逝之时设‘三元涂炭斋’,师父还是闭关不出,没带我们参与。其他师叔虽然都去了,师公只将遗嘱告诉了易师伯一人。易师伯将师公临终口授《告逝诗》公之于众,却未将下任掌门任命传达,其实他不说,众人也都服他接任,但他偏偏只以代掌门自居。”
“是啊,师父她自行及笄礼后一直半闭关,从未出过观。粟师叔逍遥惯了,徒弟都不带一个。王师叔和吉师父,一个武夫闷头打铁,一个儒生醉心炼丹,也只有易师伯能担此重任。”
二人回观后,忙问孩童如何,萸蒿说:“经师傅救治,已无大碍,皮外伤都好说,但他惊吓过度,心脉受损,饶是服用观内灵药,也至少还得疗养一周。”
苏蓠听完,还是问出了一直好奇的问题,“男娃女娃。”
萸蒿指了指玄纁观,“男童,送到吉师叔那去调养了。”
此时,玄纁观内,听闻此事的东雏正站在何戊床旁,看着他的六趾足,陷入沉思。
六日后。
梁大同四年(538年)三月十二日,陶弘景羽化两周年,上清派法脉依规执行「三元九转祭仪」。悬《真诰》于震位,展《登真隐诀》于坤宫,铺七曜炼度带接地,设星位磁石阵引脉。代掌门青阳观主易卜之作为主坛者,白虹观主王怀之、玄纁观主吉甫之、粟一之代朱霞观穆如清共担护法。万事俱备,只待吉时破军归位,启用景震剑触发「九嶷真文」。
临近子时,万籁俱静,玄纁观内,何戊转醒,吃力地睁开双眼,望着久违的屋顶,欢喜着风餐露宿两日的自己终于又回到了家中,只是细看,这屋子并非自家的竹屋,梁柱皆是木头,布置与自己房间也是天差地别。何戊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就见床尾趴着一个身着黑衣之人,出于对黑袍人的恐惧,何戊第一反应就是跑。
顾不得找寻自己的草鞋,何戊蹑手蹑脚跑出房来,一回身,便被眼前场景震惊,檐角飞举若青鸾振翼,殿阁层叠似云篆铺空,在迷迷蒙蒙的大雾衬托之下,宛如仙境。“这是哪?该去哪?”迷茫之际,发觉脚下砂石铺路,似在为其指引方向。何戊沿着七曜炼度带一路前行,直至星位磁石阵中,风声乱耳,迷雾遮掩,竟无一人发觉。
何戊见一宝剑悬空而立,不由好奇,伸手去触。触碰之际,一道浑厚声音诵念道:“吉时至,破军现,光相幻身成。”
恰在此时,风急,雾散,人现。
阵中人与阵外人面面相觑。
粟一之揉了揉眼睛,忍不住开口道:“师兄,这次的幻身怎么还含着一个真身?”说完还不忘补充,“我向三清起誓,这三日我绝对没有沾酒!”
粟一之刚发完誓,阵中景震剑落,三景通真镜裂,吓得粟一之赶忙收回起誓的剑诀,还顺势将手缩回道袍之内。
随着阵破,幻身缓缓消散,真身终于显露,众人定睛望去,阵中之人正是六日前救治的孩童。
何戊何曾见过如此大的阵仗,一惊之下,又晕了过去。
何戊再次醒来已是次日的辰时,只听房外几个声音在商量什么。
易卜之说道:“昨日我于阵中起卦,得山水蒙,蒙者,童稚未开,石中藏玉之象。卦象山水相叠,上艮为阻,下坎为险,显示候选人存在三重隐性考验。”
粟一之问道:“变卦为何?”
易卜之答:“山风蛊,蛊者,事也,上艮为阻,下巽为疾,收徒仍需破解三重困局。”
粟一之又问:“有何破解之法?”
易卜之答:“急不来,且让他在火炼培村待上一阵时间。”
何戊循着声音转过头去,睁眼之际,只见一人身着黑色道袍,正紧紧盯着自己,见自己醒来,立马喊着跑出房,“师父,师父,他醒了。”
喊话之人是吉甫之的二弟子伊义,吉甫卓点头以应,粟一之却扯着嗓门挖苦起来:“哟,伊师侄,有进步。这次你怎么看住了?平日炼丹时候睡得跟猪一样也就算了,难得让你照看个人,还能捅出这么大个娄子。我现在不得不怀疑,我吉师弟那金丹其实早就炼成了,就是你睡过了头,才导致金丹过了时辰废掉的。”
伊义被三师伯粟一之说得无地自容,师父吉甫之开口解围道:“因缘际会,不可强求。”
“师弟,我这帮你管教徒弟呢,你怎么还是这么护犊子,得了得了,整座句曲山,就我最不受待见。”
王怀之回道:“粟师兄,你就别拿徒侄挡箭转移话题了。整座山,就你待遇最高。你何时见掌门师兄轻易跟别人打赌的,赌约你还记得不?”
“那自然记得。巳时蛇晒日,师兄罚酒三杯。”
“还有呢?”
“辰时龙出雾,我戒酒一年。”粟一之越说,声音越低。
“那这孩子是辰时醒来的吧,作数不?”
“那自然,我粟一之什么时候赖过账。”话锋一转,粟一之狡辩道:“不过,我可没说哪一年。”
“哈哈哈,果然是只赖皮猴。”众人说笑着进入房内,只见何戊抱紧被褥蜷缩在床角。
吉甫之上前柔声问候,“福生无量天尊,小道友,你可记得自己姓名吗?”
何戊仔细打量一番,发现来人虽身着黑衣,但与黑袍人黑袍并非一致,这才慢慢放下恐惧,也慢慢放下被褥,试探性地回了声“父亲。”
粟一之一听就来劲了,“嘿,这小娃,说自己叫‘父亲’,这不是明着占我师弟便宜,变着法子占我便宜么!”
王怀之怼了一句“你想被占便宜可别带上我。他明明是喊的‘父亲’。”
粟一之更来劲了,“吉师弟,你七年前上山时是不是留了种?不过看年纪也对不上啊,看这脚丫,倒更像是掌门师兄的娃。”
“粟师弟!”易卜之不怒而威一声呵斥,粟一之这才收敛起来。
“我,我叫戊儿。”
吉甫之继续问道:“戊儿,你姓什么?家住哪里?”
何戊在林中时,每日被何老灌输要等姓“萧”之人,从此有了姓的概念,可至于自己姓什么,他从不知道,也无从知道。平日里何老对晚辈们吩咐都是直呼其名,“丙”“丁”“寅”“卯”,还有他“戊儿”,并不带姓。何老自觉无愧于忠,却有悖于孝,所以故意对后人隐瞒姓氏,就连何乙和何丑的坟牌都是有名无姓。世上唯一知道何戊姓氏的人,就只有溪老和蛇心,可他们既都不知道何戊还活着,也都不能从相貌上认出他来。所以,何戊姓什么,等于没人知道,包括何戊自己。
看着何戊被问得哑口无言,粟一之对吉甫之数落道:“你个孔老二,儒家那套糟粕真是害你不浅,别总把门庭看得太重,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知道什么王谢、什么袁萧吗?”
“萧!”何戊听到粟一之提到“萧”,突然跟着喊了一声。
这下可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惊住了,“萧”可是皇姓,这小娃难不成是哪个王爷的子嗣?本来想着若是孤儿便好心收入门下,可若是王室,可不是擅自可定的,除非三清显灵。
吉甫之试探着问道:“戊儿,你叫萧戊?”
何戊摇头,“我叫戊儿。”
吉甫之不死心,再问道:“家中亲友有姓萧之人?”
何戊继续摇头。
粟一之听着吉甫之还再追问门庭,不耐烦道:“歇歇吧你,他知道个啥,他就是听我说完一句话,重复下最后一个字。我说‘王谢袁萧’他便说‘萧’,我若说‘湖海江河’他就说‘河’了,他连‘河’是不是姓都不知道。”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粟一之俯身问向何戊,“戊儿,你姓‘河’吗,河水的‘河’?”
何戊再三摇头,不知自己是否姓“河”,也不知“河”字是否为姓,他知道的姓氏只有“萧”,他甚至认为世界上只有一个萧姓。
粟一之再问:“那湖海江河,你挑一个作姓呢?”
“河。”何戊曾听太公何老在与吴楠交谈时候,说到过“何家”一词,因此对发音相同的“河”字特别敏感、亲切。
粟一之摊摊手,“我说什么来着。我要说‘江河湖海’,他可就说姓‘海’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易卜之以代掌门的身份定下了结论,“既然如此,还是按照我们先前商量好的法子安排这孩子吧。任仁师侄,你去朱霞观再取些药丸来。”
“好的,掌门师伯。”任仁说完便动身。
“粟师弟。”
“嗯?”粟一之不解,掌门师兄这时候喊他干甚。
“还得麻烦你一趟,护送孩子去火炼培村,找户合适的人家先安置着。”
“这事,你不该安排孩子‘父亲’去吗?”说着用眼神暗示着吉甫之。
王怀之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这臭猴子,永远戒不了这口舌之争。也不想想,掌门师兄为何这么安排。”
“为何啊?倒是为我好了?”
王怀之解释道:“可不是嘛!你喝了村里多少酒?村里哪户不是你的冤亲债主,掌门师兄这是给你机会还禄库债呢。”
“对对对。”禄库债什么的,粟一之根本没觉得自己有欠,毕竟他取酒一直是很有原则的,以符箓换酒水。倒是火炼培村的酒,他此时思量得很。酒品虽只算得中等,但戒酒四日,听到酒字心里直痒痒。
吉甫之一抖他那根特制的如意柄拂尘,行抱拳礼道:“谨遵掌门师兄安排,既无我事,炼丹去了。”
“掌门师兄,你看看,这酸儒!”
当日中午,简单吃食一口后,粟一之便急匆匆带着何戊、提着药匣赶往山腰的火炼培村,去品他心心念念的佳酿,毕竟在他看来,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酒!
看着一路的郁郁葱葱,何戊不由念道:“青山青来黄湖潢,青山黄来黄湖清。一朝看破水月光,乘风扶摇齐天上。”
粟一之只觉这儿歌有趣得很,但与他求酒之心切还相差甚远。脑中已盘算好,谁家酒醇这娃就暂先安置谁家,“谁家的酒最醇来着?对了,霍老太。”
“霍居士,福生无量天尊。”
“同沾法喜。”霍老太看到粟一之领着个可爱的孩童同来,不禁问道:“这小居士是?”
“他叫戊儿,暂且姓河,河流的河,您只要看得顺眼,他就是您孙子。”
霍老太只当粟一之又胡言乱语,回道:“道门弟子,不妄言欺心。”
粟一之一本正经回道:“修真之士,言必守真。”
霍老太看着何戊这个男娃娃,喜欢得不要不要的,不停地说着“慈悲慈悲,这娃给我老婆子当孙子,我可欢喜得很嘞。”
粟一之嘴上说着一切都是他们修道的福报,人已挪到了酒缸边上,“不瞒您说,这回您可真是福分匪浅,我们玄纁观的吉观主,一看到这娃就急着收徒了,要不是掌门说时候未到,要不是我极力阻拦,怎么都轮不到您享这天伦之乐。”
粟一之嘴上说着,手里也没闲着,一手拿瓢饮,一手拿葫芦灌,好不潇洒。只是这次,粟一之因喝得理直气壮,所以并没有同往常一般贴上一张平安符来抵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