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地上,浑身是血,左手还抓着刀刃,右手颤抖着,一点点爬向那块碎裂的怀表。
我把它捡起来,贴在胸口,用那一块钱,死死压住。
血,混着泪,滴在表壳上。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王东带着一群工人冲了进来,举着煤油灯,脸色惨白。
“住手!都住手!”王东吼道。
可当他看清地上的赵乾坤——满脸是血,衣衫撕裂,刀在别人手里攥着,而我,跪在地上,像个血人,却仍死死护着那块破表时——
他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顺子冲上来,想扶我,却被我一把推开。
阿福看着赵乾坤,声音发抖:“他……他竟然打不过满仓?”
赵乾坤挣扎着坐起,嘴角流血,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不再是轻蔑,而是……一丝恐惧。
王东走上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赵乾坤,脸色变幻莫测。
良久,他低声说:“满仓……你……”
我没看他。
我只低头,轻轻抚着那块碎表,喃喃道:“爷爷……我没丢你脸。”
夜风从破门缝里吹进来。
油灯忽明忽暗。
——
第二天清晨。
天还没彻底亮,江面上飘着一层灰白色的雾。
我蜷在工棚角落的草席上,身上盖着那件洗得发硬的旧褂子,一夜未眠。
左手掌心的伤口结了血痂,一动就裂开,疼得钻心。
右手还紧紧攥着那块碎表,玻璃面早没了,铜壳凹了,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
我没睡着。
耳边全是昨夜那场厮杀的回响:木凳砸背的闷响、骨头碰撞的脆响、赵乾坤惨叫的声音,还有……那刀刃割开手掌时“嗤”地一声,像撕纸。
可我不后悔。
哪怕再打一次,我也照样撞他脸、掐他脖子、抓那把刀——谁碰我的东西,我就跟谁拼命。
正想着,工棚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满仓!满仓!”有人压着嗓子喊:“快起来!出事了!”
我猛地睁眼,是顺子。
他脸色发白,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拎着个煤油灯,火苗晃得厉害。
“咋了?”我撑起身子,全身像被马车碾过。
“镰爷的人来了!”顺子声音发抖:“就在门口,叫你……去他屋里。”
我一愣。
镰爷?找我?
“他……说什么了吗?”我问。
“没。”顺子摇头:“就一句‘马上来’。可……王头也在,脸色难看得很……”
我心头一沉。
王东?他也去了?
我慢慢坐起,把怀表揣进胸口,用那张染血的一块钱裹紧,贴着心口放好。
然后抓起地上的粗布衫套上,脚踩进磨破边的布鞋。
走出工棚时,天刚蒙蒙亮。
王东就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破皮包,脸上全是汗,尽管清晨寒气逼人。
“来了?”他看我一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走吧。”
我没说话,跟在他身后。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上,脚步声在空荡的码头回响。
王东走得特别慢,像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转过身,一把抓住我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满仓,听哥一句。”他眼珠子发红,嘴唇哆嗦着:“进去……别说一个字。跪也行,磕头也行,就是别顶嘴。”
“镰爷……今早火气大得很,赵乾坤他妈说要你坐牢……你要是再惹一句,就真的……没命了。”
我盯着他。
这是王东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不是命令,不是呵斥,而是……求我。
“他要我干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王东摇头:“但我知道,这不是好事。你昨天打了赵乾坤……我今天才知道,那是他认的干儿子。”
我心头一震。
干儿子?!
原来如此。
我咬牙:“所以,我是错在动了‘镰爷的人’?”
“你闭嘴!”王东突然吼出声,又猛地压低:“你他妈想死是不是?你要是再犟一句,我不但保不住你,连我自己……都得滚蛋!”
他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逃命。
我跟在后面,心一点点往下沉。
到了码头西侧那排铁皮房,最尽头一间小屋亮着灯。
门上挂着块锈迹斑斑的铜牌,写着“调度室”三个字。
门口站着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像两尊石雕。
王东上前递了烟,被摆手拒绝。
他们直接推开门,示意我进去。
屋内灯光昏黄,煤油灯挂在房梁上,照得四壁斑驳如鬼影。
赵乾坤坐在长桌一侧,西装笔挺,脸上肿着,鼻梁打了夹板,左眼缝了针,嘴角裂开,涂着紫药水。
可他居然在笑,笑得得意,像赢了牌的赌徒。
镰爷坐在主位,背对着窗,脸藏在阴影里,只看得见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不快,却像催命鼓点。
我没动。
王东一把将我拽到前面,猛地一推,让我跪下。
我不跪。
“林满仓!”王东压着嗓子吼:“你他妈想害死我?!”
我盯着镰爷,一言不发。
镰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带怒意,像在聊天气:
“你昨晚——把赵乾坤打成了这副模样?”
我沉默。
王东立刻扑通跪下,头磕在地上:“镰爷!是我管教无方!是我没看好人!我替满仓向您赔罪!请您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他年少无知,一时冲动……”
“够了。”镰爷淡淡打断。
王东立刻闭嘴,额头贴地,浑身发抖。
赵乾坤冷笑一声,站起来,拖着椅子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王头都跪了,你还不跪?”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快意:“我可是被你打得住院,缝了十八针!牙掉了两颗!以后吃饭都得用吸管!”
他突然抬脚,鞋尖踢在我膝盖上:“你是不是觉得,你能无法无天了?啊?!”
我没躲。
“你打我,是犯上。”他咬牙:“在码头,犯上者——按规矩,剁手!”
我抬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你半夜闯进工棚,拿凳子砸我,抢我东西。我自保,也算犯上?”
“啪!”
一记耳光抽在我脸上,火辣辣的。
是王东。
他瞪着我,眼神里全是恐惧:“你闭嘴!你还想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