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一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求人帮忙,确实不是我擅长的事。
王东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我身侧半步:“林姐,我是满仓的哥。”
“他一路跟我讲过你,说你心善。”
“我们刚从码头出来,不想干苦力了,想问问……你这儿,有没有活干?临时工也行,包住就行。”
林秀兰的目光缓缓移向我,停在我身上那件没扣完的粗布衫上,又落在我结痂的手掌、脸上未消的淤青。
她的眼神变了。
很细微。
但我和王东都捕捉到了——
她沉默了几秒,才轻声问:“……你们,从码头出来的?”
“嗯。”王东点头:“不想干了。”
她又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阳光依旧明媚,可我忽然觉得,空气冷了下来。
她缓缓道:“……进来吧。”
车进了院子,车铃轻晃,余音未散。
她站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把,眉头微蹙,像是在权衡什么。
“你先等我一下。”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掠过瓦檐。
“这厂子……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我有个侄女,叫林雪,刚从大学毕业,现在是这儿的老板。我得去问她一声,看有没有合适的活。”
我心头一紧,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您帮忙问问就好。”
王东不动声色地站在我旁边,目光扫过院子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编织袋,还有那几排歪斜搭着的竹架子,上面晾着还没烘干的红薯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中带着焦糊的香气。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像是皮鞋敲在水泥地上,节奏利落,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抬头一看——
我愣住了。
一个年轻女人从厂房后走出来,白色的吊带背心,蓝色的牛仔直筒短裙。
长发到腰后,带一点微卷。
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女人算是比较开放的那一类了,穿衣服敢漏大半截腿出来。
我看的心里有些动荡,赶紧收回了目光,不敢不礼貌。
林秀兰迎上去,低语几句。
林雪的目光缓缓扫过来,落在我们身上,尤其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
“林满仓?”她开口,声音清亮。
“是……是的。”我下意识挺直了背。
“火车上给秀兰姑姑让座的那个?”
“嗯。”我点头,嗓子有点干:“那天她晕车,抱着孩子,我没多想……就让了。”
“码头上来的?”
“这伤是?”林雪开口问道。
“搬货的时候摔了,擦伤的。”王东哥赶紧挡在我前面说了一句。
林雪和林秀兰嘴角都有一抹冷笑。
“行了,都是明白人,不用打马虎眼。”
“黄埔的码头是什么地方,我还是清楚的。”
“你们确实是我需要的人。”
“不过话我要提前说清楚,这条街又叫老街。”
“你们既然是黄埔码头的老江湖了,应该清楚老街是什么地方,来这里找工作,你们应该有心理准备……”林雪饶有深意的开口说道。
我被说的云里雾里的。
老街?
什么地方?
来这里找工作需要什么心理准备?
跟其他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吗?
“知道!”
“我是黄埔码头十二堂主之一,镰爷手下出来的。”
“懂规矩。”王东哥点了点头。
林雪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我们招了招手。
“走。”
“先带你去宿舍。”
我一头雾水,跟在后面。
穿过厂房后的小门,拐进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窄巷。
两旁是斑驳的老屋,墙根长着青苔,几只母鸡在角落咕咕啄食。
远处一栋三层小楼孤零零立着,窗户大敞,晾衣绳上挂满了工服和内衣。
“后院宿舍楼。”林雪边走边说:“一楼仓库,二层女工住,三层男工住。”
“两人一间,热水器定时供应,晚上十点熄灯,不准留宿外人。”
我点头如捣蒜。
“还有一条规矩——”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我们,眼神认真:“祠堂不能进。”
“祠堂?”我一愣。
她抬手指向厂区最深处一栋灰瓦白墙的老宅,门前挂着一把铜锁,门楣上刻着“林氏宗祠”四个字,油漆剥落,透着一股阴沉。
“那是祖上传下的地方。”她语气冷了几分:“现在空着,但谁也不准进。钥匙在我手里,谁要是擅闯……”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我默默记下。
到了三楼,林雪从钥匙串里挑出一把铜钥匙,递给王东:“你是老江湖,在码头干过头儿,就当监工吧,正巧我差一个。”
“住307,独立房间,我之前住过这里,方便你管理工人。”
“日薪五块,每天清点出货量,监督纪律,有问题直接报我。”
王东接过钥匙,没推辞,只点头:“明白。”
林雪又递给我一把铁钥匙:“306,你就当杂工,日钱3块,每公斤三分钱提成。”
“明早六点准时到岗,迟到一次扣二块。”
“谢谢林老板!”我接过钥匙,声音都有些发颤。
她看了我一眼,忽然放缓语气:“别谢我,能坚持过一个月以后再说吧。”
“看你的样子,确实像山里来的嫩鸟。”
“陕西的?”
“你们那边的话怎么说,愣头子?”
我愣了一下。
还是不太明白林雪说话,愣头子到是明白,就是愣头青的意思。
可我啥也没干,就是来找个工作,怎么就愣头青了?
可我也没敢多问,能有个地方落脚,我已经知足了。
等林雪转身下楼,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嘿。”王东拍拍我肩膀,咧嘴一笑:“瞧见没?她对你有意思。”
我脸一红:“哥你瞎说什么!她是老板!”
“老板也是女人。”他挑眉,眼神意味深长。
我怔住。
不过没信王东哥的话。
人家什么人,城里的人,而且还是厂子老板。
我……
大山里的穷瘪三罢了。
我们去307帮王东哥收拾屋子。
门一开,我就愣住了。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床铺叠得像豆腐块,桌上居然还摆着台老式台灯和一摞书。
我走近一看,呼吸差点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