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秀兰在沪上滩混了二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走私船我都爬过，港商算什么？不就是几个穿西装、讲粤语的港巴佬吗？”
她冷笑一声，将烟头狠狠碾在水泥地上：“从今天起，停工一天。”
“我要亲自去跑关系，找新订单，找新品路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厂的烟囱就得冒烟！”
林秀兰环视全场，目光如铁锤砸钉：“谁要是怕了，现在就可以走。我不拦，但留下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就得跟我拼到底！”
全场静了三秒。
“新订单的事，我去办，你跑关系吧。”林雪开口。
其余人，一个、两个……陆续有人点头。
也有悄悄收拾东西走的，脚步轻得像猫，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林秀兰没拦，也没骂，只是盯着那几个背影，眼神复杂。
人散了之后，我就上工了，林秀兰和林雪也离开了工厂——
几天过去，厂里气氛越来越压抑。
港商没消息，订单没影，流言却满天飞。
“听说林姨托人递了三条塔山，港商看都没看。”
“还说孙夏生的姐夫在局里说了话，不准跟咱们做生意。”
“我看这厂撑不过这个月了……”
我蹲在车间门口，听得心头火起。
“雪姐，真没办法了吗？”我忍不住问。
林雪正整理一叠质检单，头也不抬：“对方是港商，看重的是利润和效率，我们现在没优势。”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看着林雪，有些吃惊。
火都烧眉毛了，连我这个外人都感觉到情况的危急了。
她是这厂子的主人，怎么一点也不慌。
其实认识林雪的头一天，我就从这个女人身上发现了她远超同龄人的心性。
只是不知道……
比我大不了几岁，她经历了什么，看起来能比王东哥还成熟沉稳。
第二天清晨。
车间门口多出几辆破自行车——人走了。
第三天，又走五个。
第四天，连工龄最长的老质检员也悄悄提包离开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车间里，有些无奈，却又很理解：“厂子养了他们三年，说走就走？！”
林雪站在我身边，静静看着空床铺：“他们有孩子要上学，老人要治病，等不起的，走也是对的。”
她转身看我：“你留吗？”
我笑了：“当然——”
数日后，只剩四人：林秀兰、王东、林雪、我。
第五天黄昏，林秀兰回来了。
她穿着洗旧的衬衫，头发乱了，手里拎着半瓶白酒，脸上却挂着笑。
“来来来！”她一进门就嚷：“今晚聚餐！我请大家喝一杯！”
“林姨，订单……”我小心翼翼问。
她摆摆手：“没成，港商选了嘴上香，但我谈了个小代工单，三千块，做半个月，不多，但够咱们吃顿肉！”
她笑着倒酒，眼神却红了：“厂子小了，但火没灭！”
我们陪她喝酒，吃炒土豆丝，听她讲年轻时偷渡去香江打工的故事。
笑声在空荡的车间回荡。
不过我知道，其实事情根本没有解决。
可是我们还是得努力。
我比之前干的活更多了，不过我没有一丝怨言过。
这天清晨五点，天还泛着灰白。
我刚送完货，走在回厂的路上。
巷子深处，一声微弱的哭喊响起，像是孩子在抽泣。
我快步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拐过街角，眼前的景象让我浑身一僵。
一个老人倒在地上，脸色青灰，胸口几乎不动，怀里还死死搂着一个小男孩。
孩子脸上全是灰，嘴角渗血，小腿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正小声抽噎：“爷爷……醒醒……疼……”
可四周空无一人。
我没犹豫，将老人背上肩头，一手抱起孩子，轻声道：“别怕，叔叔带你去治病。”
我一路狂奔。
第六医院急诊室的大门在晨光中亮着红灯。
“医生！救人！”
我撞开急诊通道的门，嗓音嘶哑。
老人被抬上推床，心电图立刻接上，刺耳的警报声“嘀嘀”作响。
“急性心肌缺血！准备抢救！”
主治医生一声令下，一群人推着床冲进抢救室。
我终于松了口气。
转身迅速离开了。
我一直记得王东哥说的话。
在沪上滩，能少一事就少一事，越留在这里，越容易惹麻烦。
可我刚走到医院门口，警铃忽响。
几辆黑色面包车“嘎”地刹在台阶前，车门“哗啦”拉开，七八个穿着西装、臂扎黑纱的年轻男人冲了下来。
领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脸宽颧高，眼神凌厉，一进门就吼：“我爸呢？！我爸在哪！！”
“张总，您父亲在抢救室，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您先冷静——”
导医刚开口，就被他一把推开。
他冲进抢救室，医生拦都拦不住。
我也不耽搁，趁机快速离开了。
医院里。
张丰看着病房里的父亲和侄子，长出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是谁送他们来的？”
“张先生，是一个年轻小子，穿了个工服，像是虹桥老街那边工厂里的。”医生说话的时候，对这个张丰有些恭敬。
张丰是浦东有名的商人，也是医院大股东之一。
医院的器械基本都是张丰赞助的。
“有留下什么信息吗？”张丰开口问道。
“有，刚刚进病房的时候拍了个人脸。”医生点了点头。
“行，给我吧。”
“救我爸的恩人，咱不能不感谢。”张丰直接点燃了一根香烟，根本不顾忌这是医院。
——
我回到厂里，已是上午八点。
王东个和林雪正在盘货。
“砰！”
厂区后门猛地被撞开！
“孙夏生干得不错啊！哈哈哈！”
“你们这破厂，也快倒闭了吧？”
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我抬头看去，眉头皱了起来。
是郭佑！
郭佑一脚踩在车间铁皮门框上，冷笑出声，声音像锈刀刮过铁皮：“几天不见，破厂子都快成鬼屋了。”
“还开除我呢？”
“你现在就是求爷爷，爷爷也不在你这里上班了。”
尘土从郭佑的鞋底簌簌落下，把厂子刚刚扫的地，弄的脏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