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我不甘。
我声音低:“你让我走,我就真成了废物。”
“我不是怕死,怕我走了以后,你一个人面对那一切。”
“你一个女娃都不怕,我怕啥!”
我一步步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你说他们会杀我?”
“好,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血肉之躯,不一定谁先死。”
“他们要杀我,我就先杀他们!”
“而且我答应过你,谁动你,先踩过我尸首。这话,不是说着玩的。”
林雪眼圈红了,嘴唇颤抖:“可我不想你死……”
“谁想死?”一道冷峻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林秀兰站在我身后,双手抱胸,目光如炬:“满仓,这事我说了不算,她说了也不算,是你自己心里的秤在称。”
林秀兰缓缓踱步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想走,没人拦你。山高水长,天涯海角,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可你想留——那就得明白,立刀子不是护身符,是催命符。但……”
她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冷笑:“也是登天梯。”
我抬头看她。
“你若真想在这沪上滩出人头地,想让人不再叫你乡巴佬穷小子,想让那些曾经抽你耳光的人,跪着给你点烟……”
她声音陡然压低,却字字如钉:“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内,打出名头。让全沪上滩都知道,林家新任立刀子——林满仓,不是谁都能踢两脚的软柿子。”
我心头一震。
王东一直靠在墙边,叼着根烟,没说话。
此刻他把烟掐灭,走过来,站在我旁边,拍了拍我肩膀。
“满仓,你自己定。”他声音平静:“走,我帮你买票。留,我陪你砍人。”
我没吭声,只是低头看着地上那根半截钢筋。
风吹进来,掀起了我发白的袖口,露出手臂上那道小时候被野狗咬出的疤。
我想起十二岁那年,妈被打跑的前几天,身上全是伤,我去抓药,翻了三十里山路,脚底磨破,跪在药铺门口求人施舍。
掌柜的拿鞋底抽我脸,说我穷鬼不配进这门。
我想起半个月前,林雪带我去吃了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满仓,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我抬头,看向林雪那双含泪的眼睛,缓缓弯腰,捡起那根钢筋,握在手中。
“我不走。”
“我要留下。”
“我要让沪上滩所有人知道——林满仓三个字。”
林秀兰笑了。
林雪闭上了眼睛,叹息了一口。
王东低笑一声,从腰后摸出一把砍刀,扔在地上:“那从明天起,就得见血了。”
——
厨房的灯亮得昏黄。
林秀兰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站在那口老铁锅前翻炒着青菜。
油星子“噼啪”地跳起来,溅在她手背上,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锅铲在铁锅里翻飞,炒肉时加了一勺老酒,酒香“轰”地腾起,呛得角落里蹲着剥蒜的王东直咳嗽。
“咳咳……林姨,您这是要拿酒把我们都灌倒啊?”
林秀兰头也不回,冷笑:“你不是能喝吗?三瓶二锅头下肚,也没见你喝晕了跪着喊我姑奶奶的?”
王东咧嘴一笑,没再吭声,低头继续剥蒜。
他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车间方向——我知道,他在看我。
我坐在生锈的铁架床边,发呆。
“咚咚咚——”锅铲敲锅边三声,林秀兰利落地盛出最后一盘红烧肉,端上桌:“吃饭了!活人不能让饿死,死人也得吃饱了才好上路。”
这话听着瘆人,可偏偏让人笑不出来。
饭桌是张破旧的木桌,四条腿长短不一,垫了半块砖才勉强稳住。
碗是搪瓷的,边缘磕得掉漆,筷子是工地捡的松木棍,磨都没磨平。
桌上三菜一汤——青菜炒肉、红烧五花、凉拌豆腐皮、一锅紫菜蛋花汤,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林雪坐在最角落,脸色依旧苍白,手指捏着勺子,一勺一勺往嘴里送饭,吃得慢,却没停下。
她看我没动筷子,轻声说:“满仓,吃点吧。”
我“嗯”了一声,低头夹了一块肉。
油润肥厚,咸香直冲喉咙,可咽下去的时候,却像吞了块铁。
我放下筷子,抬头看她们:“下一步……怎么办?”
话音刚落,桌上静了一瞬。
林秀兰正夹菜的手顿了顿,林雪抬起了头,王东也放下了筷子。
“你还真开始思考了。”林秀兰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我还以为你今晚就得扛刀去堵门,见一个砍一个。”
“我又不是真傻子。”我盯着碗里米粒:“接下来该做什么。”
林雪放下勺子,端着饭碗,声音轻却坚定:“你能撑住老街那些小赤佬的挑战,我就有时间翻身。”
“既然没办法金盆洗手,必须接我爸的班,那我也会认真起来的。”
“我就剩下我姑了,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不就是一群混子嘛,谁怕?”
“张丰那边已经联系我了。”她继续道:“只要一个月,我能重新把厂子支起来到时候,不缺钱就不缺人。”
林秀兰突然笑了一声,放下筷子,盯着林雪:“你……打算接你爸的班?”
林雪没立刻回答,而是低头吹了吹热汤的气,轻轻啜了一口。
然后,她抬起头,端着饭碗,点了点头:“嗯。”
“我不能让满仓一个人扛。老街这些人想玩,那我林雪奉陪到底。”
“真以为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去国外白读了几年书?”
“哗啦”一声,林秀兰把筷子拍在桌上,猛地站起身,眼睛亮得吓人:“好!好啊!总算是开窍了!”
她绕到林雪身后,一手搭在她肩上,声音都颤了:“当年虹桥老街,林家七大话事人里排第三,可谁见了不叫你爸一声‘林话事’?”
“外帮的人来谈生意,得先跪香,再说话!我们不争第一,可也没人敢踩我们一头!”
她眼眶竟有些泛红:“你妈走得早,你爸倒下后,我就怕你软了,怕你退了,怕你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可今天,你说要立棍——”
她顿了顿,声音沉下来:“——那林家的香火,就还没断!”
林雪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饭碗,指尖微微发抖。
我看着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带我去那么高档的饭店,她说:“满仓,以后你跟我混,饿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