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林那张被打成猪头的脸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抬起一根缠着纱布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林秀兰的身后,声音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嘶哑变形。
“少他妈跟我装蒜!林秀兰!把你三街的林满仓交出来!”
林秀兰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林满仓?”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其中的分量,随即冷笑一声:“我当是谁。铁林,你带这么多人跑到我的厂子里,就为了找他?你的出息呢?”
“他一个瘸子都能给你打成这样??”
“我!”铁林彻底被激怒,破口大骂:“你的人把我打成这样,还敢跟我讲出息?!”
他身后的十几号人“哗啦”一声向前逼近一步,个个手持棍棒,凶神恶煞。
厂子里正在干活的工人们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纷纷围了过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从办公室里传了出来。
“满仓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雪从门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秋水一样清冽,扫过铁林那张滑稽又狰狞的脸时,没有半点波澜。
“你什么意思?”铁林眯起眼睛。
“他昨天晚上在舞厅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调戏我马子!你说这算不算缘故?!”
他一把将旁边那个瑟瑟发抖的舞女拽到身前。
那女人脸上还带着昨晚的巴掌印,眼神惊恐,看到林雪那清澈的目光,又羞又怕地低下头,伸出手指着一个方向,带着哭腔:“就是他……就是他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我和王东哥,还有顺子,正从仓库的阴影里走出来。
我脸上还带着几道昨晚打斗时留下的划痕,眼神里是尚未散尽的暴戾。
王东哥则是一脸的无所谓,甚至还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
林秀兰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脸上,眉头紧锁。
“怎么回事?”
铁林见我们出来了,气焰更加嚣张,指着我的鼻子吼道:“林秀兰,这个小杂种!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他妈让你这个破厂子开不下去!”
不等我开口,王东哥已经往前站了一步,将我挡在身后。
他掏了掏耳朵,满不在乎地对着林秀兰说:“林姨,多大点事儿。昨天晚上,我带两个兄弟去舞厅开开眼,本来好好的。是这个铁林,喝了点猫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嘴里不干不净,骂我们三街是土狗。你说,这口气咱们能咽得下去吗?”
王东哥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厂子里三街的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附和的骂声。
“妈的!骂我们三街的人是狗?”
“铁林你他妈找死!”
“当我们三街没人了是吧!”
林秀兰的脸色,在听完王东哥的话后,反而缓和了下来。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转向铁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当是什么事。”
她缓缓走到铁林面前,近得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药油味。
“铁林,是你的人先不讲道义,张嘴骂人。他们年轻气盛,教训教训你,有什么问题吗?”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
“我看,他们打得好!打得还不够狠!不然你今天怎么还有力气跑到我的地盘上来犬吠?!”
“你!”铁林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伤口似乎都崩裂了,渗出丝丝血迹。
他没想到林秀兰竟然如此不讲道理,如此护短!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里子面子全都被撕得粉碎。
“好……好……好!”铁林连说三个“好”字,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林秀兰,你给我等着!我给你二十四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之内,你要是不把林满仓这小杂种捆好了送到我虹桥七街!我就带人,把你这个破厂子,一砖一瓦,给你砸成平地!”
撂下这句狠话,铁林猛地一挥手。
“我们走!”
一群人簇拥着他,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地离开了。
厂子里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和嘲笑声。
“滚吧!七街的怂货!”
“还二十四小时,现在就来啊!”
林秀兰摆了摆手,压下众人的声音,转身看向我们。
然而,没等她开口,林雪却先一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静止了。
她就那么站着,仰头看着我,那双总是清冷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却像结了一层薄冰。
“你昨天晚上,去舞厅摸女人了?”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我刚刚还因暴力和胜利而膨胀的心脏。
这个问题,和刚才的对峙,和两方的恩怨,没有半点关系。
可我被她这么盯着,被她这么一问,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股莫名的心虚和窘迫瞬间涌了上来。
我看着她那双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昨晚那女人被撕开的旗袍,那雪白的肌肤,那绝望的呜咽,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顺子见我尴尬,赶紧凑上来,小声地替我解释:“雪姐,你别误会仓哥。是……是东哥说带我们去见见世面,我们就是去喝了点酒,什么都没干……”
王东哥也挠了挠头,嘿嘿干笑了两声,算是默认。
林雪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淡淡地扫了王东和顺子一眼。
“那种地方,”她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以后少去。”
说完,她再也没有看我一眼,转身,径直走回了办公室。
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站在原地,仿佛给浇上了一盆刺骨的冰水。
一下午的时间。
我和王东、顺子三个人几乎没有交流,各自埋头干活,却又都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