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宝脸色煞白,急得额头冒汗,想要开口争辩,但在知县和陈师爷面前,又不敢造次,只能死死攥着拳头。
知县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又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胡金宝,最终缓缓颔首,声音沉稳地做出了决断:“师爷所言,老成谋国,甚合吾意。准其所奏。即日起,快班、壮班分设,各立班头。”
此言一出,如同板上钉钉。胡金宝身子微微一晃,险些没能站稳。
陈师爷立刻接话,执行知县的决断:“堂尊明鉴!至于这壮班都头一职……”
他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林峰身上,“库房卷宗整理一事,林峰做得甚好,条理分明,颇见章法。县衙防务,重在细致严谨。故,学生举荐由林峰试任壮班都头一职,整饬门禁、巡防诸事,望堂尊允准。”
知县对林峰似乎并无太深印象,但基于对陈师爷的信任,并未多问,只是简单应道:“可。”
“谢堂尊!”陈师爷躬身,随即转向台下,朗声道:“林峰听令!”
林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荡,行至堂前,抱拳躬身道:“属下在!”
“即日起,由你试任壮班都头,当恪尽职守,整肃防务,不得有误!”
林峰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行至堂前,抱拳躬身:“属下林峰,领命!必竭尽所能,不负师爷、县尊厚望!”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林峰。
阳光刺破晨雾,恰好照亮他年轻却坚毅的侧脸,与旁边胡金宝那如同吃了苍蝇般难看的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堂下,赵小乙激动的拳头紧握,几乎要跳起来。而更多人则意识到,这安寨县衙的天,怕是要变了。
散了早堂,院中顿时人声嘈杂。赵小乙第一个冲上前,激动地抓住林峰的手臂:“峰哥儿!真成了都头了!”他眼眶发红,声音发颤,“我就知道,峰哥定有出头之日!”
几个往日受过林峰接济的衙役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道贺。林峰含笑应着,目光却越过人群,看见胡金宝正阴沉着脸站在廊下,身边围着几个心腹衙役。
“林都头好手段啊。”胡金宝忽然高声冷笑,带着人径直走来,“短短几日,就从个库房打杂的,摇身一变成了都头。”他绿豆般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就是不知道,这位置坐不坐得稳?”
他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衙役阴阳怪气地接话:“班头放心,咱们林都头可是连黑虎帮都能说退的人物,区区壮班算什么?”
林峰面色不改,只是微微拱手:“胡班头说笑了。属下不过是奉命行事,日后还要多向班头请教。”
胡金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那几个心腹临走时还不忘回头投来怨毒的目光。
待他们走远,赵小乙愤愤道:“什么东西!峰哥如今也是都头了,他们还敢这般无礼!”
林峰摇摇头,拍了拍小乙的肩膀:“无妨。咱们且去壮班廨房看看,先把差事理清楚。”
他望着胡金宝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林峰带着赵小乙来到壮班廨房,推门而入,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灰尘满布,几张破旧的桌椅歪歪斜斜地堆在角落,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正经在此办公了。
“这地方……”赵小乙皱了皱眉,“怕是连耗子都不愿意待。”
林峰却笑了:“正好。”他拍了拍小乙的肩膀,“去,把李胜、牛天他们都叫来,再找几个信得过的弟兄,就说壮班新都头要清点人手,重整防务。”
赵小乙眼睛一亮:“峰哥是要……”
“壮班虽不如快班威风,但好歹是正经衙役,有编制,有饷银。”林峰淡淡道,“那些跟着咱们混的兄弟,总不能一辈子当闲汉。如今我既掌了壮班,自然要把他们拉进来,名正言顺地吃上皇粮。”
赵小乙重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不多时,李胜、牛天等几个昔日跟着林峰混迹市井的兄弟陆续赶来,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他们大多衣衫破旧,面黄肌瘦,平日里只能做些帮闲跑腿的活计,勉强糊口。
如今听说林峰当了都头,能给他们谋个正经差事,一个个眼里都燃起了希望。
大明州县衙门的三班六房人员编制并无定数。
一般而言,州县衙门中,三班衙役总数约在六十至七十人之间,以安寨县为例:快班计十七人,皂班二十人,壮班三十二人,总计六十九人。
然此前因壮班与快班权责未分,导致人员配置颇为混乱。目前壮班中,有十一人专司守门,六人负责巡街,其余人等皆归于此。
林峰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心中默数着人数,发现少了四人。正是平日里与胡金宝走得最近的几个。
他故作不知,沉声问道:“为何缺了四人?”
堂下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片刻后,一个瘦高个的衙役忽然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回都头的话,那几位兄弟……怕是去了胡班头那儿吧。”
赵小乙闻言,登时怒道:“放肆!都头点缺,他们竟敢不来?”说着就要往外冲,“我这就去把他们揪回来!”
林峰抬手拦住他,目光依旧平静。
他环视众人,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有人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有人嘴角挂着讥讽的笑,还有人眼中带着试探和观望。
眼前这些人里,至少有一半还在观望,甚至暗中不服。而那四个该来不来的,恐怕就是胡金宝故意安插在壮班的心腹,专门给他难堪的。
“不必了。”林峰淡淡道,声音不高,却让堂下瞬间安静下来,“既然他们心在快班,那就让他们留在快班吧。”
他想起后世有位伟人曾经说过:要分清楚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显然那四位成为不了朋友,林峰顿了顿,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从今日起,壮班点卯不到者,一律除名。饷银、差事,自有愿意守规矩的兄弟来领。”
堂下众人神色各异,有人面露惊讶,有人眼中闪过一丝惧意。那几个原本等着看笑话的衙役,此刻也收敛了神色,不敢再出声。
林峰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案桌,提笔在名册上重重划去了那四人的名字。
这一笔,不仅划掉了四个不服管束的刺头,更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如今的壮班,是他林峰的壮班。
林峰又指向李胜、牛天二人道:“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壮班的人了。守城门、巡街巷、查宵禁。这些差事虽苦,但好歹是正经差役,每月有饷银。”
几人纷纷点头,眼中满是热切。
林峰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陡然转冷:“不过,既然吃了官家这碗饭,就得守官家的规矩。往日那些偷奸耍滑、欺压百姓的勾当,一概不准再有!”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否则,休怪林某不讲情面。”
众人心头一凛,齐声应道:“谨遵都头吩咐!”
这时,人群中却有人低声嘟囔:“可…可只靠衙门那点饷银,如何养家糊口?”这话一出,四下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此言非虚。
大明衙役年薪不过六两银子,尚不及城中掌柜半月之资。州县往往为了节省开支,多将衙役薪俸压至极低;纵有县令体恤,亦难改大局。
这般微薄俸禄,岂能养活一家老小?
正因如此,衙役们往往各寻门路。尤以外勤快班为甚,他们办案时索要“茶钱”、“鞋袜钱”已成惯例;壮班巡街时向商贩收取“平安钱”更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便是百姓告状,也须先奉上“呈递钱”;若想上诉,更要打点“疏通费”。每轮值一次,这些灰色进项竟比正经俸银多出数倍。
有人或问:若不交纳,可能幸免?
实则难矣。衙役手握权柄,可借故拖延文书,可暗中篡改供词,甚至罗织罪名。纵有些背景门路之人,遇此等纠缠亦往往徒呼奈何。
更有甚者,借追捕逃犯之机索要“辛苦钱”,借征收税粮之便克扣“损耗银”。凡经手钱粮事务者,多会暗中抽成。衙门上下,早已形成一套密不透风的生财之道。
这般灰色营生,虽上不得台面,却已成维系衙门运转的潜规则。百姓虽苦,却亦无奈,毕竟衙役们手握权柄,稍作手脚便教人寸步难行。
这也难怪许多人家宁可倾尽家财,也要将子弟送入衙门当差。
想到这,林峰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地扫过众人,缓缓开口:“陈师爷曾告诫我,在这衙门里要讲规矩。今日我也要告诉诸位!市井之中,同样要讲规矩。我并非要弟兄们只靠那点饷银过活,而是要让这‘孝敬银’收得明明白白。”
堂下众人闻言,纷纷竖起耳朵。只见林峰从袖中取出一本簿册,啪的一声拍在案上。
“从今日起,壮班收钱,要立三条规矩。”他竖起三根手指,“其一,不再巧立名目。什么‘茶钱’、‘鞋袜钱’、‘平安钱’,统统取消。其二,不许单独收钱。谁若敢背着弟兄们私下伸手——休怪我不讲情面。”
赵小乙忍不住问道:“那...咱们日后怎么...”
林峰嘴角微扬:“其三,统一收取,按功分配。”
他翻开簿册,“我已统计了城中各大赌坊、青楼、暗门子,连那些牙行、中人也都记在册上。明后,我会亲自与他们立下规矩——以后每月一次,按规模大小统一缴纳‘规费’。”
堂下顿时议论纷纷。有人面露喜色,也有人眉头紧锁。
“都头。”一个年长些的衙役迟疑道,“那些守城门的弟兄...”
“放心。”林峰打断道,“所有规费收上来后,三成留作公用,七成按差使轻重分配。便是守城门的弟兄,也绝不会短了口粮。”他环视众人,笑道:“如此一来,既免了纠纷,又断了那些地痞借机敲诈的由头。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渐渐露出恍然之色。
这法子既保全了大家的油水,又免了终日与商贩扯皮的麻烦,更妙的是,从此他们这些底层衙役,竟也有了份“正经”收入。
“都头高明!”赵小乙第一个喊出声来。
林峰却摆摆手:“诸位记住,收钱要讲规矩,办事更要讲规矩。谁若敢借机多收,或是收了钱不办事...”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那就别怪某请他去大牢里吃牢饭了。”
堂下众人齐声应诺,这一次的声音,比先前响亮了许多。
林峰点点头,随即开始分派任务——李胜负责城门值守,牛天带人巡街,赵小乙则留在身边,协助处理文书调度。
站在廨房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林峰嘴角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