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男生追女生这件事。
上大学时，有男生在女生楼下弹吉他唱情歌，唱得人心情跟着起伏辗转。也有摆很多蜡烛的，拼成心形或数字，让夜色都跟着几十朵烛花摇曳。
但，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有人觉得浪漫，有人觉得扰民。
杨幕佳让江耀的司机把她送到办公室楼下，说有工作没处理完。那司机满脸的不可置信，大概无法理解，有这么个金龟婿，为何还要拼命工作吧。
尽管钱可以解决95%以上的难题，尽管世人都喜欢被讨好。但是啊，不爱豪宅和名车的女人，不爱听情歌的女人，却也大有人在。人的信念，终究是有所不同的。
杨幕佳坐在公司的露台上，抬起头，只见没有星星的夜空中孤零零地挂着一轮明月。
反正，回到租住的房子里，一时半刻，也睡不着觉，还不如到露台上来吹吹夜风。
她想，如果尹阳沐追求女生，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露台上凌乱地摆着的几把椅子，她的嘴边不禁浮出一丝笑意。
这便是他们两个人经常来露台以后，尹阳沐指挥几个“小弟”搬上来的。她再低下头，看看衣扣上已经干瘪的茉莉花枝，还是不舍得丢掉。
“Yunus，他真的，挺可爱的。”杨幕佳脑海里，闪现出尹阳沐挑起的眉毛。
而手里的绒盒里，则装着一桩麻烦。
她吁出一口气，打开手里的盒子，那枚戒指在黑暗中熠熠发光，诱惑着所有爱美的女人将它戴在手指上。
“我该如何呢？难道一直在上海滞留下去么？家里的事，即使不依靠江耀，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吧。”
杨幕佳看着这枚戒指，默默发怔。
“我要是有个姐姐或者哥哥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偷懒了...”杨幕佳开始胡思乱想，内心深处，隐隐希望，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才好，她和尹阳沐，在上海。
“Scarlett?”夜色宁静中，听到一个声音。
杨幕佳以为是幻觉，不经意地扭头向右望了一眼。
只见一个影子站在黑暗里。
这一惊可不轻，杨幕佳“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随之，是“吧嗒”一声，手中的盒子掉落在地。
“别怕，是我是我...”那个黑影再次发出温和又熟悉的声音。
“…Yunus?”杨幕佳犹疑地问，捂着心口。
那高高的身影冲她摇摇手，慢慢走近。露台入口处的回廊上有灯，在那微弱的灯光映照下，杨幕佳看清了来人的轮廓。
尹阳沐走到杨幕佳身侧，语气疑惑地问：“这么晚，你怎么在这儿？”
杨幕佳隐约能看清尹阳沐微的脸，他微蹙着眉。
“你还问我？你要吓死我！”杨幕佳心脏还在怦怦乱跳，轻微喘着气说。
尹阳沐拍拍她的胳膊，蹲下身，从脚边的地上捡起那个盒子。那盒子敞开着，钻石戒指仍牢牢地固定在卡槽里。
一片昏暗不清中，杨幕佳见他垂下眼睑，静静地看着戒指。
她无法判断出他的表情。杨幕佳盯着那黑暗中戒指发出的微光，有点不安，猜测着尹阳沐心中所想。
她刚要开口，尹阳沐已抬手将盒子递过来，等她接过的一瞬间，便错身踱步到围栏处，目光投向栏杆外的苏州河。
夜晚的苏州河，在月光和远处路灯的映照下，显得很温柔安宁。
片刻之前，杨幕佳还在想着他，可此时的二人，却陷入一片沉默中。
她望着尹阳沐如同松柏翠竹般挺拔的背影，忽然有一丝气馁。尹阳沐总是充满着亲和力，让人很想无限地向他靠近；可偶尔，却又清冷得像此刻天上的月亮，让人感觉，反正也够不着，不如尽快逃离。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月亮”平静的声音传过来，很明显地透着一点疏离。
杨幕佳感觉到了，那是和平日里的热络全然不同的语气。杨幕佳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揣摩对方的心思，或者判断“他是不是不高兴了”，她一向缺乏这种心机。
尹阳沐转过身，习惯地靠在围栏上。二人距离很近，却都第一次感觉，不敢再靠近对方。还未等杨幕佳适应二人之间如此不和谐的气氛，尹阳沐接下来的一句话，像一片乌云般地罩住了郎朗月色。
他说：“原来你喜欢钻石戒指。”那声音，没带任何色彩；语气，也没有一丝情绪。尹阳沐还是温和的，只是，变成了一种对待陌生人的温和。
杨幕佳愣住了，马上开口否认：“我没有...”
不等她说完，尹阳沐已经走到她面前，手飞速地探向她衣扣上的茉莉花，没有任何犹疑地用手指轻轻一勾，就将细嫩的花朵甩在了地上。还未等杨幕佳做出任何反应，托起杨幕佳握着戒指盒的手，强行将那盒子托高至二人眼前：
“戒指很配你。你继续欣赏吧，别被我破坏了雅兴。”随后，他倏然地撤离手掌。
杨幕佳感到心脏狠狠地痉挛了一下。
她该如何回应？如何解释？这戒指，江耀.....
尹阳沐制造出这种压迫性地质问，让杨幕佳感到憋屈、愧疚、伤心...嗓子里像是堵着一股气体，什么都说不出来。
尹阳沐的身姿凝在暗夜中，样子很是黯然。杨幕佳望着他的脸，对方那隐忍的痛楚似乎通过空气传播弥漫过来。
她忽然觉得，无论什么解释都是徒劳的。
尹阳沐等了片刻，似在等她说话。
杨幕佳在心里默默地叫着：“Yunus…”可她咬紧牙关，站在原地，一声不出。
直到尹阳沐轻轻地从她身旁擦过，朝露台的入口走去。她回转身，眼睁睁地望着他就此默默离开。他没有再回头，好似再也不准备看向自己了。
杨幕佳抿着嘴唇，站在独剩她一人的露台上，忽然便失去了职场中的那份气度。她茫然地抬头望着空落落的夜色。
她想流泪。他是不是早晚会这样，主动离开，淡出自己的视线？
想起要回到BJ，回归真实的生活，她感到无边的疲惫，再也没有了站着的力气。她不自禁地蹲下身，用双肘支在膝盖上，把头埋下去，用手掌蒙住脸。
尹阳沐走出露台后，便停住了。
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的余光看到、或者说感觉到了，杨幕佳欲言又止的表情，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乍然离开，没有开口阻拦。
他不禁回头。只见杨幕佳的头发散在肩上，像一个小女孩在躲避什么似的，想要缩成一团。
他的脚步，再不能挪动半步了。他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他问自己：到底怎么了？
他的兜里，装着一张照片，那是前几天加班后，他和杨幕佳、Lawrence一起去「老迈克」喝酒后，服务员用拍立得拍下来的，被贴在酒吧的照片墙上。他取了下来，本想明早拿给杨幕佳看，他有话想要和她说。
那枚戒指.....他介意那枚戒指么？为何会一言不发，掉头就走？自己生气了么？
生气什么？是因为自己对她坦诚，而她却怀有秘密么？
尹阳沐挑挑眉毛。
不是的，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戒指，什么坦诚，他根本不在意。
那是....
杨幕佳让他陷入一种从未有的情绪里，当她依赖自己，用爱恋的眼神望着自己时，他感受到了极度的快乐。那快乐，像是大学时在圣安的雨中骑摩托，在海边吹着冷风眺望大海深处时可以获得的，那种与时间和空间融为一体，无比流畅的存在感。
那是他从小就缺失的一种欢畅。
只是，骑摩托、吹海风、淋雨，快乐过后便仍只是快乐。
但杨幕佳带来的感受却不同，快乐之后令他感到害怕。
他想带着她用极限的速度穿越去另一个平行空间里，但是他不敢。因为他没有那个本事去到另一个世界，即使在这个空间里，他也完全无法掌控速度和节奏。
那枚戒指，把他拉回到现实中。他不在乎杨幕佳是否有男朋友，甚至不介意她是否说谎；他害怕的，是早晚要失去她这个现实。
为什么认为会失去她？是因为对她的感情无法以现实世界作为载体么？
尹阳沐也不知道。
就这样，他没有动，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半小时。
而那团淡色的身影蜷成一团。她就一直蹲在那儿！
尹阳沐走回去，来到她面前，蹲下身。
他小心翼翼地去摸她的手，他摸到了她的指缝里在渗出泪水。她哭了。
他的心，软得像一团棉花。
他捧着她的手，只觉得手臂和肩膀都在微微颤抖着。他先是不知所措，随之心脏开始轻轻悸动起来。慢慢地，有股冲动冒出来，那是从看到那枚戒指后就涌上来的冲动。
尹阳沐将她拽起来，整个人揽在怀里，对刚才自己所说的话，感到非常懊悔。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急促的一呼一吸热热的。他感到她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衬衫，滚烫地烙在心口上。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对不起啊......有什么为难的事儿，跟我说说？我帮你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幕佳轻轻抬起头，眼泪滚下脸庞，她有点担忧地看着尹阳沐，似乎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讽刺、轻侮。刚才那个忽然沉默不语，带着点玩味的冷漠的Yunus，是怎么回事？
她垂着眼帘哽咽道：“你能帮我什么？这是我的事，”她泪眼模糊，即便抬起头也看不清尹阳沐的那双眼睛，只得低眉垂目地自顾自说：“谁也帮不了我。”
“你说了，我才能帮你。”
尹阳沐将她带到楼下的茶水间。把灯打开，瞬时间，周围亮如白昼。杨幕佳眼见尹阳沐薄薄的衬衫湿了一片，不禁有点尴尬。
尹阳沐望着她：“帮不帮得了你，说了才知道。”他走到旁边柜橱下长长的操作台旁，看了一圈，见台子上放了整齐的玻璃瓶子里，装着各色花果茶，另一排则摆着几罐茶叶。便问：“喝不喝咖啡？还是给你弄杯什么…洛神花还是洋甘菊茶？”
杨幕佳眼见他捋起袖子准备泡茶的潇洒样子，忽然非常留恋。不禁伤感：如果真的要离开，如何割舍得下他呢。
她回了一下神，说：“我来吧。上次，你不是说要尝试我的厨艺么。先试试泡咖啡的手艺？”又跟了一句：“哟，你还会沏茶做咖啡呀，真是没想到。”
尹阳沐说：“咦？这是什么话，我像四体不勤的人么？你别忘了，没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刚才两个人有过一些亲密的举动，他就觉得似乎打破了什么似的，在茶水间的操作台旁离杨幕佳尤其近，就像要贴到她身上去。杨幕佳瞪了他一眼，问：“你要喝咖啡吧？喜欢意式的还是手冲啊？”
尹阳沐马上回答：“要喝手冲。”
因为手冲比较麻烦，他就喜欢看她为自己做这耗时耗力、需要花费细细功夫的事情。
咖啡算是广告公司加班的必备口粮了，冰箱旁边另有一个小小的台子，被布置成咖啡吧，除了一台意式咖啡机，其他各色咖啡用具也一色俱全。
杨幕佳现磨了咖啡豆，把咖啡粉放在铺了滤纸的滤网上，将开水倒进一把很精致的铜制手冲壶里，再用手冲壶慢慢地分三次浸透咖啡粉，萃取的咖啡液慢慢滴落在下面的玻璃壶里。一股清淡的咖啡香弥漫在两个人之间。
尹阳沐出神地看着她轻轻抬起手腕将细细的水柱倾倒下去，认真地为他做一杯咖啡。
杨幕佳又快速地用咖啡机做了一杯摩卡，上面淋了巧克力酱，还用拉花针随手划出了一个图案。
尹阳沐享受地喝着自己这杯，却还不知足，探头说：“你那杯，怎么看着那么好喝？”
两个人就坐在茶水间的椅子上，一人捧着一杯咖啡，慢慢啜着。
“你干嘛忽然走了？”杨幕佳抬眼问。
“我....觉得你有心事，就，想给你点空间。”尹阳沐看似如实回答，其实是为了隐瞒自己的心事。
“瞎说，你当时根本不是这样好吗。就为那破戒指，你不高兴了？”杨幕佳不信尹阳沐的托词，撇撇嘴。
尹阳沐想了想，自己的确是不高兴。但不是嫉妒，而是因为无力感。当然，那颗华美耀眼的戒指，任谁一看便知道那枚钻石的贵重，他也想窥测杨幕佳的心思，为什么拿着戒指发呆。
当看到杨幕佳为自己的质问伤心，他更不高兴自己的反应。无论这戒指是别人的赠礼，还是杨幕佳自己买的，也都是她的自由。他，有什么资格干涉？
“嗯，现在....我生自己的气...”尹阳沐实话实说，他气自己的狷介。
“那枚戒指，是我所谓的、未婚夫给我的。”杨幕佳开口说道，语气有些疲惫。
“什么叫，所谓的未婚夫？”尹阳沐很是诧异。
杨幕佳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我们两家认识，家里都希望我们在一起。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家需要生意上的支持，所以……我才逃跑来上海。”虽然羞于启齿，但杨幕佳还是坦诚地告诉了尹阳沐。
“那你不喜欢他咯？”尹阳沐听完，平静地问道。
“当然不喜欢。”
“那他喜欢你么？”
“应该也不喜欢。”
尹阳沐想了想，觉得也实在没有什么想问的。反正，在他心里，钱能解决的问题，应该都不算什么大问题。重要的是，杨幕佳到底在为什么忧心忡忡，这也是他唯一想知道的事。
二人目光相接，碰撞出了一种言语所达不到的默契。
短暂的沉默后，尹阳沐从兜里掏出那张「拍立得」：“喏，有张照片给你。”
照片被放在桌子上，杨幕佳的目光被吸引住了。
照片里，她坐在方桌一角，墨绿色的裙摆垂下来将要拖到地上，回转着头，出神又欢然地望着镜头。尹阳沐斜坐在桌上，手里夹着香烟，似乎戏谑地说着什么。Lawrence顽皮地将手肘支在尹阳沐的大腿旁边，圆圆的脸上笑容洋溢。后面是通到天花板的老式窗子，摆放着四面环绕的书架，烟缸里有烟雾环绕。
看起来，像是60年代的美国，或是意大利。
“拍得真好呢。”杨幕佳仔细端详着，心底涌起一股怅然。
“我从「老迈克」墙上摘下来的，上次拍的，你收着。”
“不，还是留在那儿吧。”杨幕佳摇头。
“你不要？不……留个纪念……”尹阳沐踌躇着问。
“这样，我就永远都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你们了。”杨幕佳欣然笑着。同时，她也隐隐犹疑，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在哪里。
“你白天不是说，想回去圣安么？”问这句话时，尹阳沐的声音动听得犹如夜海的波涛。
“是的。”杨幕佳看着尹阳沐的眉毛挑了一下，便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尹阳沐看向杨幕佳的脸，见她眼中浮现出一丝与他同步的伤怀，一闪即逝，不易察觉。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磁场，是别人无法打破走进来的。
杨幕佳不禁别过眼睛望向别处。
尹阳沐伸手过去，握住杨幕佳的手，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只想表达真诚，一点都没有暧昧。他咂了口咖啡，轻轻告诉她：“你知道么？小时候，我就想好了，等长大了，有力量的那天，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离开那份控制。所以我一满18岁就离开家了....”
杨幕佳乖乖地被他握着一只手，只觉得尹阳沐的手紧了紧。她蓦地想起上次他们兄弟二人对话，不禁便很想用手轻轻摩挲上他的眉毛，将那道伤疤抚平。
“Yunus，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安慰你，是不是说什么都没有用？”杨幕佳望向他，眼睛里起了一层薄雾，“可是，我不想你难过。真的，说什么我都不想见你难过，无论什么原因，无论因为别人，还是因为我。”
尹阳沐注视着杨幕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它们散发着暗夜里星辰般的柔和光芒，却能照亮他心海深处的晦暗。
“我们一起回圣安吧，找时间。”尹阳沐眼神定定地说。
杨幕佳心头一片安宁，她郑重地点头。她知道，她就是那个无论怎样都会被取悦的女人，只要对方是尹阳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