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南北海:时光剩下的那个人 > 第二章 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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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阳沐不确定,那一年,究竟是哪一年。

但是,他频繁出差的日子,便是从那一年,开始的。

那一年,他25岁。

上海机场,是他一年里会来几十次的地方。

尹阳沐以他惯有的速度,正穿越人群,向行李提取处走去。

在均速行走的旅客中,他裹在墨黑色的风衣里,似乎带着旅途中风尘仆仆的气息,行色匆匆。挺拔的身姿像是专门练过人群穿梭的武功似的,显得颇为灵巧。

昨天,他接到陆文豪的短信,让他回家收拾东西。

这个月,他在马不停蹄地出差。每天的行程都被安排得很满,不是在机场,就是在去往机场的路上。在短信中匆匆敲了一个“好”字,便把这事遗忘了。

正和同事在机场的咖啡厅电话会议。一个电话进来,他挂断了。十分钟后,相同的电话又打进来,电话铃声都显得有点紧迫了。

他匆匆交代几句,结束了会议,这边接通电话,对方低音炮般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文豪的声音总是先迟疑两秒似的,再慢慢地从电话的另一边渗透过来:“喂?”

“哥,我忙死了。你找我?”

“又在出差?你几时回来?”

听到尹阳沐开口,电话那头的陆文豪似乎颇为松了口气。

他的大哥陆文豪,能亲自打电话,那就证明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大致的意思呢,就是让尹阳沐尽快回家一趟。

以往,都是陆文豪的女秘书给他打电话。女秘书换得频繁,声音从甜嗲发腻到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区间内,非常多变。每当这时,他便心想:陆文豪这霸总的人设,怎么就训练不好一个女秘书。

“我在机场了,今天晚上就回上海。不过,”尹阳沐一边说一边挑选着咖啡厅柜台里的三明治,准备先填填肚子。“家里没什么我的东西了,让武姨给我寄到公寓,不行么?”

“哦”,对方说:“我记得你东西还是不少吧?而且,老爸似乎有事要找你说。”

“什么事?”

“你见了他就知道了。他明天上午和晚上都在家,你不是今晚回来么?那你明天直接过去老屋就可以了。”

尹阳沐挂了个冷笑在脸上,心想:还是这毛病,约我都不问我时间方不方便,他随便定时间,我还必须得去。

他在电话里对陆文豪说:“明天我要上班,上午开会,早就订好了,改不了。不行,你就让人把东西给我寄过来吧。”

陆文豪在电话里沉默了两秒,最后说:“你还是回家去看一眼吧,老爸可能真有事找你。”

挂了电话,尹阳沐取了行李,叫了车。老习惯,为了节省排队的时间,他让司机开去出发的6号门,他从到达的一楼上到二楼,提前过去等。

他走出航站楼,凉风夹着雨丝吹到脸上,浓浓的倒春寒。他习惯地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支烟抽着。

这时凑过来一个女人,化着粗劣的浓妆,使劲盯着他看了一眼说:“帅哥,借个火儿呗。”尹阳沐听着对方的东北口音,抬头瞄了一眼借火的人,便将手里的火机递给对方,身体向反方向挪了半步,躲开那股呛人的香水味。

过了一会,出租车司机的电话进来了。尹阳沐接起电话,远远瞧清楚那辆车的车牌:黑色的丰田正在一片雨雾中慢慢向自己靠过来。他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按熄在垃圾桶上的烟灰池里,看向刚才借火的女人。只见那女人握着他的打火机,扭头和另外一个同伴高谈阔论地侃着,目光并没有看向自己。尹阳沐轻轻碰一下对方的胳膊,朝她伸出手。那东北女人一愣,“哦”了一声,将打火机还给了他。

尹阳沐的余光瞟见那女人瞪了自己一眼。

他坐进车里,掸掸风衣上沾的雨珠,将随身的书包放在座位上,目光落在手掌中的打火机上。

一玫古银色的限量火机。背面用花体刻着两个英文字母:Y&L。

他看看前方的路况,虽然不是水泄不通,但车行甚是缓慢。上海只要一下雨,哪怕是一丁点雨,交通便能堵成一锅粥。按照这个规律,当前的路况便也不算太糟。

所幸还没有到下班高峰,不然蹭过去天都要黑了。他想着,顺手便把车窗摇下来,眯起眼睛,望着茫茫雨帘。他将手伸出窗外,冰凉的雨水沾上皮肤,让人忽然就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

“雨下这么大,就别开窗了,车都湿了!”司机师傅是位五十多岁面善的大叔,忍了半天,还是看不下去了。大概没见过越下雨越开窗的人。

尹阳沐笑笑,将车窗关上。那哗哗的雨声和湿漉漉的凉意也被一起隔在窗外。车子在雨里默默地开着,车流迟缓,雨雾连天。他坐在温度适宜的车里,整个月的奔波,让他忽然觉得疲惫。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他将头靠在椅背上,慢慢沉入了黑甜梦乡。

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目的地十分钟了。司机师傅不忍心叫醒他,此时见他迷迷糊糊醒过来,便扭过头和蔼地笑着说:“侬睡醒啦?”司机呵呵地笑着:“我儿子也是,一坐我的车就睡觉,你们年轻人太辛苦了。”

尹阳沐看着司机大叔微白的头发,亲切的面容,心头不禁涌上暖意。一瞬间,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刚浮出的一丝笑容便就此凝在脸上。

他对司机师傅说了句:“谢谢”,便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

无论出差去哪里,他的行李都很简单,跟随他多年的日默瓦旅行箱——如今周身已是无数磕碰的伤痕,外加一个背包。因为要装西服和电脑,他的行李已比做学生时多不少。上大学时,不过就是背起一只大大的双肩包,起身就走。

飞机延迟加上路上堵车的耽搁,此时已是暮色初起的近六点钟了。

雨小了很多,他将风衣领子立了立,便钻进了朦朦胧胧的雨雾里。

尹阳沐直接去了陆家的老宅。

这是个非常幽静安全的社区。每栋楼间距十几米远,楼下低矮的围墙根旁种满了花草,这个季节还未到花草最繁茂的时候。他记得,小时候的夏天,便是玉簪花盛开的时节,还有细细成簇的白色芒草,会在风里摇摆,还能听见邻居家的院落里传来铜铸风铃那辽远清脆的叮叮声响。

他淋着雨,拖着行李,信步穿过种着梧桐的街区,来到那排和城市主干道最邻近的小栋别墅,门口有一座卫兵站岗的亭子,如今已然空空荡荡。那扇白色铁栅栏大门,如今看来竟然也不是很大,不过比寻常小区入口处的铁门宽些,还不如旁边的站岗亭来得醒目。

为何小时候,总觉得这扇门庞大呢。是不是因为,自己总被拒之门外呢?他吸了口气,伸出手按了门侧的门铃。

“来了”。亲切饱满的女声应着,一个身材矮小壮实的中年女人匆匆从房间里跑出来。

她看到尹阳沐,很是吃惊,随即是满脸的欢喜,忙不迭地打开门。第一句话便问:“你怎么现在来了?也不打把伞。”口中说着,伸手把他拉进了院子。

尹阳沐环顾着小巧的院落,熟悉的布置依旧:右手一套白色的石桌椅,阳伞被收起支在一旁。正对着桌椅的天使小喷泉没有喷水,小天使还是一如既往带着天真幸福的微笑。他仿佛听到了这院子里不属于自己的欢声笑语,从上个世纪飘进了耳朵里。

尹阳沐左手提箱子,右手搂着女人的肩膀,三步两步地跨过院子,登上门前的几节台阶,来到门廊上。他放下箱子,便给这女人一个拥抱,然后细细地端详她一番,笑着说:“武阿姨,你身体还挺好的?”

那女人是陆家的远亲,从年轻就在陆家当保姆。

武阿姨上下打量了尹阳沐一番,有点久别重逢的感慨,眼眶微微湿了,她有点感慨:如今这个大男孩已经比自己高出两个头了。她拍着他肩膀,半喜悦半埋怨地说:“蛮好的。你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尹阳沐注意到武阿姨脸上的皱纹,似乎比上次见时苍老了,心头有点酸。记忆中,武阿姨是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小时候,放学回来,她都会做一份晚饭前的加餐送过来,还说:“弟弟要多吃一些,太瘦了。”然后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这么想着,他亲热地搂着武阿姨进到客厅里。忽然想到一事,顿住脚步,抬抬眉毛,问了一句:“他没在吧?”

武阿姨瞅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些无奈,又有些心疼,说:“没有。你进来吧。”

尹阳沐和父亲的关系基本上形同陌路,称呼上都是“他”。这个称谓从他离开家去寄宿学校时,就已形成了。成年后偶尔回来过年,和武阿姨提及,也是这个字。于是,这个第三称谓就成了他指代父亲的专属字眼。

尹阳沐把行李放在门口,刚要换鞋,武阿姨便说:“不用了,家具都快搬走了。”打量着这个心里一直惦记着的孩子,说:“你知道你爸明天在吧?故意提早来的?”

尹阳沐没说话,只是望着空落落的客厅。

武阿姨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出口:“你爸说你四年都没回过这个家,你看他记仇呢。你呀,也真是的,这几年,连过年都不回来了。”抬眼望了望尹阳沐:“你就打算,一直跟他这样杠下去么?”

这栋房子,还是60年代的建筑,还是苏联专家设计建造的。地上铺的地板几经翻修,现在踩起来,还是咯吱作响。尹阳沐的皮鞋踩在地板上,随着走动便发出轻轻的咚咚声。尹阳沐知道,如若在地板上跑起来,则会发出闷响,回声却透着独特的清脆,至今想来仍是非常动听。那也是他童年无法忘记的声音。

只是,有一次,他和大哥打架,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咕咚”一声摔在地上,脸贴在了地面上。他终于看清了每天在上面玩耍的地板,那上面,布满着无数细密不规则的划痕。

还是大哥吓得替他求了情:“爸,我俩闹着玩儿呢。”他被关在黑屋里一天,作为惩罚。大哥刚过来看他,还未开口说话,便被那个女人带走了。

那个女人,那个小时候他曾经怨怼过的女人。尹阳沐望着客厅的墙壁,以前的各类合影都被清空带走了,而那个作为父亲原配的女人,也生病去世了。

尹阳沐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个纸箱子。武阿姨已经帮他收拾好,放在客厅的角落里。

此时,他打开那只箱子,随意翻动着。箱子里堆满了他小学和初中时期的各类物品:画册、书籍、作业本、奖状、玩具枪、明星照片、旧夹克、摩托车头盔…他的手指拂过那一件件东西,像个陌生人一般地审视着。箱子里的东西看上去,似乎是一个拥有幸福童年的男孩子。

武阿姨站在一旁,看着尹阳沐高挑的身形,默然地蹲在地上。他的眉目依旧,似乎仍是那个天真的小男孩模样,身材还是高高瘦瘦的,只是脸颊棱角逐渐变得分明,比青少年时健硕了不少,被他搂着肩膀,便能感觉到手臂那股强劲的力量。

武阿姨的目光,停在他右眉角上那道疤痕上,虽然已比儿时淡了许多,但在他干净英俊的脸上,还是很显眼。不知为何,她注视着这道刺青似的伤痕,便觉得尹阳沐整个人的气质,在英俊精致当中掺杂了些许狂野,让人产生距离感,不敢过分亲近。

她忽然感到一阵难过。

这个男孩子小时候总是缠着她,叫“武姨”,眼巴巴地盼着有人给他做加餐吃;她犹记得,他高中时上寄宿学校,中途跑回来,抱着自己呜呜地哭着;还有,很久之前…那个不寻常的夜里,倾盆大雨让夏天的深夜忽然变得很冷,一个六岁大的小男孩被带回来,却站在门廊上,迟迟不肯进来。

这时候,见尹阳沐抬起头,手里只拿了两本书,再拎出一个头盔,对她说:“武姨,我没什么要的,其他的东西,你帮我扔了吧。”

武阿姨有点惊讶:“扔了?你都不要了呀?那里面有很多你的奖状呢。你..不留个纪念?”

尹阳沐摇摇头,把头盔和书装进背包,声音非常冷淡地说:“没什么可纪念的。”

“那…吃个饭吧?你饿不饿?”武阿姨试探地问道,生怕他马上就要走掉。

尹阳沐被她一问,只觉得肚子也咕咕叫起来。在机场的那个三明治早就消化了,于是转过身,露出儿时那副贪吃的表情,欢然说:“饿了!我要吃你做的面。”武阿姨听到他说饿,比见到钱都开心,一叠声答应便去厨房准备了。

尹阳沐吃着充满童年味道的汤面,和武阿姨东聊西扯。他的身边,没有亲人,便不会经常被问,交没交女朋友,工作怎么样之类的话。所以,当听到武阿姨迟疑了半天,终于问出来那句:“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时,心里觉得挺高兴。被催婚这种事情,在别人看来无比厌烦,可他听在耳朵里,却还挺受用的。

他笑着看向武阿姨,认真地说:“我万一结婚,一定带人回来给你看看。”

武阿姨呵呵地笑着,然后说:“什么叫‘万一’啊!你哥连孩子都要有第二个了,你也抓紧吧~”

尹阳沐听到这个消息,既不惊讶,也不好奇,更不询问,只是继续低头吃着属于他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面,任由热气熏出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武阿姨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尹阳沐吃完面,便告辞出来。他抱了抱武阿姨,问:“以后还是跟着去新家么?”武阿姨点点头,望了望客厅,满脸不舍。叹息道:“你爸退休了,这房子本来是可以给你哥接着住的。只是…他们都不喜欢这个老社区,嫌不方便,就只能退给单位了。也不知道…我后院里种的花草....反正也搬不走了,希望搬来的人能喜欢吧。”

尹阳沐拖着箱子走出来,就像十几年前背着个大背包迈出家门一样,他没有回头。武姨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

她以前只觉得这个陆家的二儿子是有点叛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这个家庭的疏离仍一直存在,也无法化解。他每次回家,从不说什么,也没有和家人发生过任何正面的冲突,但却有一种沉默的决然。

武阿姨想起,从他六岁时来到这里,如今快二十年了,他都坚持姓尹。为了姓什么这件事,他没少被父亲训斥。可是如今呢,再也没有人提了。

陆家父子也停止了对这个异类的驯化,大概是感觉,和尹阳沐的真实意见相悖却试图说服他时,会生出一种绝望吧。

“不过,也怪不得他呀,”武阿姨感叹了一句:“哈作孽啊”,便摇着头进屋去了。

尹阳沐回到公寓,放下行李,便去舒舒服服地冲了个热水澡。肚子里有了武姨的那碗面,再被雾气蒸腾掉了一身风尘,他重重又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已经有近一个月没在家里的床上睡过觉了。

大学毕业后,他选择了一份加班最多、出差最多的工作,只是为了不经常回到那个家里。为了工作方便,挣钱后,他租了公寓。但是在广告公司干了三年,慢慢他发现,连自己的公寓也回得不多了。

出差回来的第二天,尹阳沐回到公司上班。

那一年的那家广告公司、甚至是那个行业,正如他们,风华正茂。

广告公司有个需要八面玲珑又很操心劳力的职位:Account(客户经理)。

广告公司的团队标配是:创意、文案、Account,那时还没有衍生出来的策划岗基本也是被Account的角色兼顾着。

Account们要负责向公司客户提案,做好项目管理和团队协作。其本质就是销售 八爪鱼小管家。如果你搞不定客户,搞不定团队,搞不定老板,那所有人都会来搞你;而搞定这些人,需要有不低的职业素养:专业度、智商、情商、多任务协作、时间管理、沟通表达谈判等等软技能....总之,这不是个很轻松的工作。

他就是Account咯。

尽管日日辛劳,他却干得很得心应手。一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每天循环着开会、打电话、写方案、发邮件,甚至亲自去做提案用的裱板,做活动时盯搭建、去印刷厂确认纸样和色稿....最细微简单的工作他都做过。

广告公司的工作任务繁多,压力大,24小时在线,加班更是家常便饭。一个公司里,九成的人都是烟民。除了正式会议,大家的日常沟通经常是在公司门口抽着烟完成的。吞云吐雾地把事情说完,再回来继续对着电脑工作,也算劳逸结合。

四月的上海,天气多变,尽管时冷时热,但办公室里竟然已经开了空调。昨日还是凄风冷雨,今日便是一派春色烂漫,判若两季。

下午时分,阳光撩拨人心。尹阳沐和几位同事到门口放风晒太阳,抽着烟聊天。

他看到有个陌生的女孩,正穿过草坪,迎面向着公司的方向走过来。

看不出来她有没有化妆。清秀的脸颊上,五官醒目靓丽。尤其是眼睛里闪着聪慧又有点纯真的神采,令人过目不忘。但见她眼神略略地扫过他们,微微抿起嘴唇,嘴角向上翘着,善良友好的模样。

这女生的气质很特别。文静中带着洒脱,像一阵清晨或傍晚时分忽起的风,轻盈飘过面前,让人神清气爽之余,想追过去与她做朋友。

阳光闪耀成碎片,在尹阳沐的记忆里清晰地留存着那天她身上所有细节:梳着马尾,头发蓬松,鬓边和额角有微卷的碎发,并非上海女生那种一丝不苟的精致发型和妆容。身材非常苗条,穿简洁的黑色紧身半袖上衣配复古风白底黑点的高腰筒裙。

他的目光迎着她来,又追随着目送她离去,在门口抽烟抽个没完没了。

等到他的同事兼好友Lawrence大呼小叫地说:“哇,美女耶!我去问问HR有没有录用。”

他才知道,她是来面试的。

尹阳沐承认,上海男生对美女有天生的社交偏好,似乎比其他地方更甚。那天,在门口抽烟的几个男生,都在看她。

和她成为同事的第一天,是初见的一周后,同样是个晴朗春日。

那日,HR正式引荐他们认识。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杨幕佳。

“杨幕佳。”他微微一愣,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杨幕佳,尹阳沐。这名字叫得可真是绝了,感觉跟他重名似的。

最先知道这个梗的当然是HR,但是HR只是小小惊讶了一下,却没空打趣,因为大家都太忙了。更何况,在公司彼此都称呼英文名。虽然两位当事人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异样,但其实没别人留意。

“Hi~你好。”

两个字,他便记住了她声音中独带的低沉温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半“重名”的缘故,他明显地感到对方看到他时充满了讶异,眼睛停在自己脸上看个不住。尹阳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想说点什么,可眼神却被她整个人凝住似的,除了点头示意,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俩就这么四目相对,眼光胶着,似乎谁都不愿意先移开目光。

HR介绍完了,看到俩人还在彼此贪看,便打了个岔,带杨幕佳去见其他部门的同事了。

那一年具体是哪年,真的想不起了。

但每当尹阳沐回望初入职场的岁月,她便会无可回避地出现在那一年春天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