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车的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嘶哑的哀鸣，猛地顿挫了两下，彻底熄了火。昂觉用力拧了拧钥匙，仪表盘上的指针纹丝不动，只有残留的电流让指示灯徒劳地闪烁了两下，随即陷入死寂。
“该死！”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金属的冰凉透过指骨传来，却压不住心头的烦躁。车窗外的树林密得像堵墙，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布满弹孔的车门上。他们已经在这条无名小路上颠簸了整整半小时，轮胎碾过碎石的颠簸感还残留在骨头上，此刻骤然静止，倒让人有种失重般的恍惚。
丹瑞率先跳下车，绕到引擎盖前掀开卡扣。热气混杂着机油味扑面而来，他伸手探了探发动机缸体，烫得指尖发麻。“水箱爆了。”他沉声道，指节敲了敲变形的散热格栅，“刚才的爆炸碎片可能震裂了管道，能撑到这里算运气。”
玛尼扶着昂觉下车时，他左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裤管下的伤口早已浸透了血，在颠簸中与布料黏成一团，此刻稍一牵动，便是钻心的疼。他咬着牙撑住车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别管车了，先找地方隐蔽。”
貌波拖着伤臂钻进路边的树林，很快又退了出来，手里还攥着片锯齿状的树叶：“里面有片凹地，被灌木丛挡着，能藏人。”他往身后指了指，“就是得钻进去，有点费劲。”
吴奈脸色白得像纸。右臂的伤口在刚才的颠簸中裂开，血顺着指尖滴在车板上，汇成一小滩。听到要钻灌木丛，他喉结动了动，却没敢出声——经历过山谷里的追杀和爆炸，这个胆小的士兵已经明白，现在没人会迁就他的恐惧。
丹瑞将步枪背到身后，弯腰抱起吴奈：“抓紧。”没等对方反应，就一头扎进了齐腰深的灌木丛。枝桠划过吴奈的脸颊，他死死咬着唇不敢作声。
玛尼打开医疗包，将绷带和止血粉往背包里塞：“药品都带上，车斗里的弹匣也得拿出来。”她的动作很快，手指却在发抖——刚才爆炸的火光还在眼前晃，桑坤被气浪掀飞的瞬间，像枚烧红的钉子钉在她视网膜上。
昂觉拄着貌波递来的树枝，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每走一步，左腿就像被钝刀割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军装。他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皮质封面已经被血浸得发黏。
“到了。”丹瑞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穿过最后一片带刺的藤蔓，眼前豁然开朗。那是片被岩石环绕的凹地，约摸半个篮球场大小，中央有棵歪脖子榕树，树根盘虬卧龙般拱出地面，正好能遮风挡雨。最难得的是，周围的灌木丛长得极密，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这里藏着人。
吴奈被放下时，腿一软瘫坐在地。他看着自己渗血的绷带，突然捂住脸低低地哭起来，声音像只受伤的猫：“我想回家……我娘还在等我收稻谷……”
貌波啐了口唾沫，往岩石上一靠：“哭个屁！现在回家，桑坤的人能把你脑袋挂在村口的菩提树上。”他解下战术背心，露出左臂被弹片划伤的伤口，血已经凝成了暗红的痂，“玛尼，先给我处理下，疼得钻心。”
玛尼没理会争吵，先走到昂觉身边蹲下：“得把裤子剪开。”她从背包里翻出剪刀，金属刃口映着树影，在他膝盖上方比划了两下，“可能会有点疼。”
昂觉点点头，扶着榕树的树根稳住身体。剪刀剪开布料的声音很轻，可当冰凉的空气接触到溃烂的伤口时，他还是倒吸了口冷气。子弹是擦着骨头过去的，伤口边缘的皮肉已经泛黑，被雨水泡得发肿，隐约能看到白色的筋膜。更糟糕的是，刚才在皮卡车里颠簸时，伤口似乎被撕裂了，新的血液正从绷带的缝隙里往外渗。
“需要重新清创。”玛尼的眉头拧了起来，她从医疗包里取出镊子和消毒棉球，“可能要把坏死的组织剪掉，你忍着点。”
昂觉深吸一口气，将树枝拐杖递给丹瑞：“扶稳我。”
玛尼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透明的液体流过皮肉时，昂觉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的动作很轻，却无法避免触碰溃烂的组织，每一次棉球划过，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刺。“放松点。”玛尼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安抚的意味，“越紧张越疼。”
昂觉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腿上的剧痛。他想起父亲书房里的地图，那些蜿蜒的国境线像条银色的蛇，而他们现在，就困在蛇鳞般密布的丛林里。镊子夹起一小块发黑的皮肉时，他的手紧紧攥着，喉结在喉咙里滚动了两下，才没让痛呼溢出来。
“快好了。”玛尼的额角也渗出了汗，她的动作很稳，但没人知道她握着镊子的手有多用力。清理完坏死组织，她撒上一大把止血粉，白色的粉末接触到鲜血，立刻变成了粉红色的糊状。“得用夹板固定，不然走路时会一直撕裂伤口。”
丹瑞立刻在周围的树枝里翻找，很快折回两根手腕粗的青竹，用军刀削去枝桠，做成简易的夹板。玛尼用绷带将夹板固定在昂觉的腿上，缠绕的力度恰到好处——既能稳住伤口，又不会阻碍血液循环。最后，她用剩下的布料撕成条，在夹板外侧又缠了几圈，做了层额外的保护。
“好了。”她直起身，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别让伤口碰水，走路时尽量用拐杖借力。”
昂觉试着动了动腿，虽然还是疼，但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减轻了不少。他看向玛尼，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谢谢。”
玛尼摇摇头，转身走向吴奈。这个年轻的士兵还在低声啜泣，右臂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得厉害，甚至有些发烫。“感染了。”玛尼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里一沉，“必须用抗生素。”
她从医疗包里翻出一小瓶青霉素，这是刚才在反政府军的皮卡车里找到的，瓶身还沾着泥土。“这个要做皮试，不然可能会过敏。”她用注射器抽出一点药液，在吴奈的手腕内侧注射了一个小皮丘，“等十分钟，如果没红肿就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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