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者推开那扇用藤条捆扎的木门时,最后一缕夕阳正从远处的山尖滑落,给村口那棵歪脖子榕树镀上了层惨淡的金边。
“到了。”老者的声音带着疲惫,却透着股到家的安稳。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散落的十几间茅草屋。屋顶的茅草被雨水冲刷得发黑,泥墙缝隙里钻出几丛倔强的野草,几只瘦骨嶙峋的土鸡被脚步声惊得扑棱着翅膀钻进柴堆,整个村子安静得像沉在水底。
玛尼踉跄着迈出最后一步,脚踝的肿痛让她眼前发黑,若不是丹瑞扶着,几乎要栽倒在地。她抬头望去,村口的空地上竖着根歪歪扭扭的木杆,上面挂着块褪色的红布,大概是村子的标记。空气里飘着柴火烟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味道,在这寂静的黄昏里,竟让人莫名地安心。
“阿爷!”一声清脆的呼喊从最东头的茅草屋传来,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端着木盆跑出来,看到门口的陌生人,脚步猛地顿住,手里的木盆差点脱手。她约莫十五六岁,脸上沾着灶灰,眼睛又大又亮,像受惊的小鹿。
“别怕,他们是好人。”老者摆摆手,嗓门洪亮了些,“叫你阿妈烧锅热水,再把我晒的草药拿出来,这些同志都受了伤。”
姑娘哦了一声,怯生生地打量着昂觉等人,目光在吴奈渗血的绷带和昂觉染血的裤腿上停了停,转身跑进屋里,很快就传来拉风箱的声响。
老者领着众人往中间那间稍大的茅草屋走,屋门是用几块木板拼的,门轴吱呀作响,推开时扬起一阵灰尘。屋里光线昏暗,正中央架着个土灶,灶台上摆着两只缺口的陶碗,墙角堆着半麻袋土豆,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当。
“委屈各位了,村里就这条件。”老者往灶里添了把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映亮了他布满皱纹的脸,“我叫岩拉,这是我家,你们今晚就先在这儿歇脚。”
丹瑞扶着玛尼在灶边的木凳上坐下,吴奈早就瘫在地上,抱着膝盖直哼哼。貌波靠在门框上,警惕地打量着屋外,直到确认没有异常,才松了口气。
昂觉拄着树枝走到灶边,看着岩拉往火里添柴,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老人家,给您添麻烦了。”他从怀里摸出块压缩饼干,这是他们仅剩的口粮,“我们没什么好东西,这个您收下。”
岩拉摆摆手,把饼干推了回去:“在我们村,客人来了哪有让客人挨饿的道理。”他指了指墙角的麻袋,“有土豆,还有昨天刚杀的野猪肉,够吃了。”说话间,那个叫阿妹的姑娘端着个陶瓮进来,瓮里冒着热气,一股草药的苦味弥漫开来。
“这是我晒的接骨草和止血藤,捣碎了敷上,比你们带的那些洋药管用。”岩拉接过陶瓮,又从墙角拖出个木箱,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捆草药,有的带着叶片,有的是根茎,都晒得干透,散发着草木的清香。他先从箱底翻出一包灰绿色的粉末,“这是草木灰,先用它清洗伤口,能止点血。”
阿妹已经烧好了热水,用陶盆端过来,岩拉舀了两勺粉末撒进去,搅拌均匀后对吴奈说:“你先处理,把伤口上的脏东西冲干净。”
吴奈解开军装扣子,露出手臂上的贯通伤,子弹他咬着牙将胳膊伸进陶盆,草木灰水接触伤口的瞬间,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
“忍着点,这水能杀菌。”岩拉蹲在旁边,仔细查看伤口,“还好没伤到骨头,就是感染得厉害。”他从木箱里抽出一把磨得发亮的小刀,在火上烤了烤,“有些烂肉得刮掉,不然好不了。”
“老人家,轻点……轻点……”吴奈带着哭腔哀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岩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点疼都受不了,还当什么兵?”嘴上虽凶,手上的动作却轻了许多
吴奈点点头,握紧了拳头。小刀碰到皮肉时,他浑身一颤,却硬是没哼一声,眼泪混着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滴。玛尼看得脸色发白,别过头去不敢再看,手里却悄悄攥紧了衣角。
岩拉刮净腐肉,又用清水冲洗了两遍,才从木箱里取出捆深绿色的草药,叶子边缘带着锯齿,散发着浓郁的腥气。“这是血见愁,捣碎了敷上,止血最快。”他把草药放进石臼,加了点温水,举起木槌咚咚地捣起来。
捣好的草药呈黏稠的糊状,岩拉用手指捻起一点,小心翼翼地敷在吴奈的伤口上,再用撕成条的粗麻布缠紧。“每天换一次药,三天就能收口。”他拍了拍吴奈的肩膀,眼里带着赞许,“后生,是条汉子。”
丹瑞扯了扯嘴角,刚想说什么,岩拉已经转向他,正查看他胳膊上的枪伤。丹瑞的伤不算重,子弹只是擦过,冲洗过后把伤口边缘的血痂刮掉,就敷上了草药。丹瑞这才松了口气,瘫在地上直喘粗气。
轮到玛尼时,岩拉让阿妹搬来个矮凳,让她把脚架在上面。玛尼红着脸卷起裤管,脚踝已经肿得像个馒头,青紫色的瘀伤顺着小腿蔓延,连脚背都肿得老高,显然是韧带拉伤了。
“这是崴得厉害了。”岩拉皱了皱眉,从木箱里翻出另一种草药,叶片上覆盖着白色的绒毛,“这叫白背叶,得用酒泡了敷才管用。阿妹,把那瓶米酒拿来。”
阿妹应声跑去里屋,很快端着个陶瓶回来,里面的米酒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岩拉倒了些米酒在碗里,把白背叶放进去浸泡片刻,再捞出来拧干,敷在玛尼的脚踝上,外面裹上麻布,又用布条缠紧。“这药能消肿散瘀,明天早上就能消下去些,不过别多走路,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玛尼松了口气,刚想道谢,就听到昂觉的闷哼声。原来岩拉已经开始处理昂觉的腿伤,他刚解开昂觉的绷带,就倒吸了口凉气。子弹击穿的伤口周围已经发黑,边缘的皮肉开始溃烂,想必是在雨里泡久了,又反复撕扯,感染得厉害。
“你这伤拖不得。”岩拉的脸色凝重起来,“阿妹,去把那瓶老酒拿来!再烧锅滚水!”
阿妹不敢耽搁,很快端着个小陶罐回来,里面的老酒颜色暗沉,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岩拉倒了些酒在陶碗里,点燃,蓝色的火苗舔舐着碗沿,噼啪作响,酒气在高温下蒸腾开来,带着股辛辣的味道。“这是我泡了五年的药酒,能杀菌消炎。”
他又让阿妹把滚水倒进另一个陶盆,放了把不知名的草药,等水温稍降,才对昂觉说:“先把伤口洗干净,可能有点疼,你忍着。”
昂觉点点头,扶着灶沿慢慢坐下,让伤腿伸进陶盆。热水混合着草药的汁液包裹住伤口,起初只是温热的舒服,很快就传来灼痛,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头,疼得他浑身紧绷。
“这药能把脓水逼出来。”岩拉蹲在旁边,用干净的麻布轻轻擦拭伤口周围,“你这伤得把腐肉刮掉,再敷上生肌的药,不然会烂到骨头里。”他从木箱底层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些黑色的粉末,“这是我祖辈传下来的药粉,专治枪伤,就是疼得厉害,你能忍吗?”
昂觉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屋里的战友们——丹瑞正警惕地望着屋外,貌波在帮阿妹添柴,玛尼担忧地看着他的腿,吴奈虽然还在发抖,却也没再抱怨。他咬了咬牙:“老人家,您动手吧,我能忍。”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