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五分，老城区还陷在浓黑的梦里。王大妈被一阵沉闷的炸响惊醒时，窗台上那盆养仙人掌正簌簌往下掉土。
她摸黑抓过老花镜，镜片上的哈气还没擦干净，就急慌慌凑到窗帘缝前。
银行后巷的方向浮着层淡橘色的光，像烧红的铁丝裹在湿棉花里。她在这片住了三十年，银行的铁皮卷闸门每天关得比谁都早，这时候哪来的动静？
正揉着眼睛想是不是做梦，又一声脆响划破夜空，比刚才的闷响更尖厉，像过年时孩子偷放的二踢脚，却带着股子说不出的冷硬。
“是枪吧……”她喃喃自语，手指在床头柜上摸索电话的动作突然快了三倍。拨号键按到一半又停住，老花镜滑到鼻尖：万一真是哪家结婚放炮呢？前阵子对门小夫妻就半夜三点放鞭炮接亲，被全楼骂了三天。
可那声闷响太沉了，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震得她家五楼的地板都发颤，窗玻璃嗡嗡直响，连墙上挂着的“福”字都晃了晃。
电话接通的瞬间，王大妈几乎是喊出来的：“喂！110吗？快来人！城西那个银行，就是挨着菜市场的那家，刚才响了个大的！跟爆炸一样！好像还有枪声！真的是枪声！”
听筒里传来键盘敲击的哒哒声，接警员的声音平稳得像块浸了水的石头：“您好，请问具体地址是？有没有看到火光或人员伤亡？”
“地址是城西解放路二段三十七号！火光刚才好像有一点，红通通的，现在没了！伤亡不知道啊，我在楼上看呢！你们快派人来！那声音听得我心头发紧！”王大妈的声音劈了叉，另一只手死死攥着窗帘。窗帘布被她拽得变了形，露出更多的缝隙，能看见后巷深处偶尔闪过的影子。
“好的，您的信息已记录，我们会尽快安排警力核实。请保持电话畅通，方便联系。”说完这句，电话就被挂断了。
王大妈捏着听筒愣了半晌，窗外的寂静突然变得格外刺耳。她又扒回窗帘缝，后巷的黑影像是活了过来，有个东西晃了一下，快得像风吹过的垃圾袋，却比垃圾袋更沉，还带着金属反光。
“这什么效率啊……”她嘟囔着，却不敢再打电话，只能搬个小板凳坐在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银行的方向，手心全是汗。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抓起电话给住在隔壁的侄子打过去：“大强，你快起来看看，银行那边不对劲……”
市公安局值班室内，荧光灯嗡嗡作响，在墙上投下格子状的阴影。接警员小李把“银行疑似爆炸、可能有枪声”的记录递给值班队长张涛时，对方正对着监控屏幕打哈欠，眼角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铺开。桌上的浓茶已经凉透了，杯底沉着厚厚的茶叶渣。
张涛揉了揉眼睛，接过记录扫了一眼，眉头立刻拧成个疙瘩：“解放路支行？他们的安保系统是直接连我们指挥中心的，要是真炸了保险库，报警系统早响了。”
他指了指墙上的大屏幕，其中一块正显示着各重点单位的报警状态，建设银行那栏亮着刺眼的绿灯，旁边的时间跳在03:8，下面的小字写着“红外正常、指纹锁正常、监控正常”。
“可是报案人说得挺肯定，还提到了枪声。”小李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桌上的笔筒跟着轻微晃动。
“枪声？”张涛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茶，茶叶梗粘在嘴唇上，“这片区就数那家银行旁边的夜市热闹，现在虽然收摊了，保不齐是喝多了的醉汉在打架，或者哪家婚庆公司半夜彩排放礼炮。上个月不就有个老太太把人家开业放的电子鞭炮当成枪声报了警？最后还不是让民警送回家的，折腾半宿。”
他把记录往桌上一放，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样，让老周带俩新人过去看看。就开那辆捷达，别开警灯，动静小点。要是真有事，他们会呼叫支援；要是没事，就当让小刘小王练练手，熟悉下片区。”
小李有点犹豫：“队长，要不要多派几个人？带点装备？万一……”
“派什么派？”张涛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他，“所里就这几个人值班，真有大案还得等分局支援。老周带了枪，够了。再说银行安保那么严，指纹锁红外报警全齐，哪那么容易出事？去看看，没事就回来，别耽误睡觉，后半夜还有巡逻呢。”他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眼睛瞟向墙上的挂钟，盘算着还有多久交班。
凌晨三点十七分，捷达警车的引擎声像条泥鳅，悄无声息地滑过寂静的街道。老周握着方向盘，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
他刚值完一个下午的班，本想在值班室眯会儿，接到任务时还带着点困意。
副驾驶座上的小刘刚入职三个月，警服穿得笔挺，肩章还是新的，兴奋得直搓手：“周哥，你说真能碰上案子？我入职到现在还没见过真枪呢。”后座的小王也探过头，眼里闪着光，手里攥着警棍，棍身上的防滑纹都印在了掌心。
“少废话，”老周瞥了他一眼，语气沉下来，“到地方先观察，别冒失。报案人说有爆炸和枪声，真遇上事了听我指挥，别乱动。尤其你俩，没经验别往前冲。”他摸了摸腰上的配枪，枪套的皮革被磨得发亮，边缘起了毛。
这把五四式手枪跟着他快十年了，上一次开保险还是三年前抓那个持械抢劫的小偷时，子弹擦着对方的耳朵飞过去，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车窗外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老周清醒了不少，他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警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建设银行斜对面的巷口。老周熄灭引擎，三个人借着路灯昏黄的光观察着银行正门：卷闸门紧闭，漆皮剥落的地方露出底下的铁皮，像块破补丁。玻璃门上的“24小时自助银行”指示灯还亮着，蓝幽幽的，照得门口的台阶泛着冷光，一切看起来都正常。
“周哥，好像没啥事啊。”小刘推开车门想下去，被老周一把拉住。
“等等。”老周的目光落在银行后巷的入口，那里堆着几个墨绿色的垃圾桶，阴影深得像个洞，风一吹，飘出股馊臭味，混杂着点硝烟味。“报案人说声音是从后巷传出来的，绕过去看看。小心点，关灯。”
小王伸手关掉车灯，捷达像块石头融进黑暗里。老周缓缓打方向盘，车子碾过路边的碎石子，发出“咔啦”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条路坑坑洼洼，路灯早就坏了，只剩下歪斜的灯杆，像个断臂的人，杆上还缠着去年的春联，风吹得哗啦啦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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