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太阳穴的青筋一下下地鼓动。
被一个新来的小子当众顶撞,又被一群跟屁虫围着诘问,他那点在老知青里作威作福攒下的面子,此刻被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羞辱感化作了暴戾的怒火,在他胸膛里横冲直撞。
“反了天了你们!”
他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眼看就要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知青脸上挥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一阵沉闷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霸道地碾碎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滞,循声望去。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像一头钢铁猛兽,冲破午后燥热的空气,在不远处的土路上一个急刹,卷起漫天黄沙。
那姿态,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车门“砰”地一声打开。
一只擦得锃亮的皮鞋踏在了尘土之上,紧接着,那位在火车上曾厉声训斥过许大茂的中年干部,身姿笔挺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目光如炬,只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便精准地锁定了阎解旷。
刹那间,他脸上那股不怒自威的严肃气场冰雪般消融,化作了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
“小同志,我们又见面了啊。”
他竟主动迈开步子,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径直走到阎解旷面前。
那只宽厚有力的大手,重重地、却又带着无比亲切的力道,拍了拍阎解旷的肩膀。
这个动作,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知青的脑海中炸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
空气里只剩下风吹过野草的沙沙声,和众人倒抽冷气的细微声响。
钱进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然后迅速褪去,被一种极致的、发自骨髓的恐惧所取代。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那辆吉普车,那位干部的气度,还有那声熟稔的“小同志”……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将他刚刚膨胀起来的嚣张气焰砸得灰飞烟灭。
他两条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开始抽筋,筛糠般抖动起来,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中年干部并未理会旁人,只温和地与阎解旷寒暄了两句,问了问路上的情况。
阎解旷的回答不卑不亢,平静如常。
这番对话落在众人耳中,更显得高深莫测。
寒暄完毕,中年干部这才缓缓转过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目光如两道实质化的冷电,直刺钱进。
“你就是黑山屯的老知青?”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源自上位的压迫感,让钱进的心脏骤然缩紧。
“很好嘛。”干部冷哼一声,“欺负新来的同志,在知青队伍里搞山头主义,拉帮结派。这就是你们这些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成果?”
“我看你这思想很有问题!需要好好整顿一下!”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钱进最脆弱的神经上。
他哪里还敢有半分嚣张,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踢到铁板了!这他妈不是铁板,是钢板!是合金装甲板!
“领导!领导!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钱进的魂都快吓飞了,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再也站不住,一个趔趄,随即强行稳住身形,对着阎解旷就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鞠躬,声音带着哭腔。
“阎……阎同志!对不住!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嘴贱!我……我就是个屁,您大人有大量,您高抬贵手,千万别跟我这种小瘪三一般见识!”
这戏剧性的、一百八十度的反转,让周围的知青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看向阎解旷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单纯的佩服,而是夹杂着深深的敬畏与探究。
这个阎解旷,到底是什么背景?
中年干部又用凌厉的目光扫了钱进几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回去再收拾你”,吓得钱进差点当场瘫软在地。
他这才重新转向阎解旷,语气再次变得温和。
“小同志,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一步。到了乡下,要好好干,要相信组织,国家不会忘记你们这些为建设新农村奉献青春的有志青年的。”
说完,他便转身,干脆利落地上了车。
吉普车再次发出一声轰鸣,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地呆若木鸡的知青,和一个面如死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钱进。
经过这一出敲山震虎,再没有人敢对阎解旷有丝毫的小觑。
队伍里的气氛诡异地和谐起来,钱进更是老实得像个鹌鹑,低着头跟在队伍最后,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甚至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一个多小时的沉默跋涉后,众人终于抵达了黑山屯的知青办。
那是一排低矮的泥瓦房,院子里晒着金黄的玉米。
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皮肤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神情严肃的中年汉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杆长长的旱烟,眼神像鹰一样扫过眼前这群风尘仆仆的城里娃。
他就是黑山屯大队的大队长,马远山。
“都到了?”
他的声音洪亮而粗粝,像是被山风打磨过,不带半点客套。
“我叫马远山,是你们的马队长。”
他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没有半句废话,直奔主题。
“知青点离这儿,还有十几里山路。”
他用烟杆指了指远处连绵起伏的青黑色山峦。
“牛车,只负责拉你们的行李。你们所有人,现在开始,跟着我徒步过去!”
什么?!
还要走十几里山路?
这几个字,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从每个新来知青的头顶猛地浇下。
艰苦的现实,以一种最粗暴、最不容置疑的方式,瞬间击碎了他们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对田园生活的美好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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