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灰在裤袋里不停颤动,似有股无形力量紧紧揪住它。
我托着老耿的手还没松,血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一滴,正落在战术马甲口袋边缘。那半截没烧完的香还塞在那儿,灰白的烟头沾了血,像根断了的牙。
血字快没了。
他整条手臂已经青铜化,掌心那串“七尽则枢灭”开始发暗,边缘像被火燎过一样卷曲。我猛地把香按进他掌心,香灰混着血糊住字迹,勉强定住形状。指尖一凉,像是碰到了某种不该存在的温度——不是死,也不是活,是地底深处那种黏着记忆的冷。
“别动。”裴雨桐声音从旁边切进来。
她蹲下,玉牌摘下来,反写“裴”字那面朝下,轻轻贴上老耿掌心。
玉牌刚碰上血,青铜表面“嗡”地一震,荧光纹路从血字边缘爬出来,像活物一样游走,拼成完整的句子:
沈渊非人,执令者七,七尽则枢灭。
我盯着那行字,鼻腔又开始发腥。裂痕在脑子里翻腾,但我不敢催动。刚才那一眼秦墓的闪回已经快把脑浆烧干,再看一次,怕是要当场栽进坑里。
“沈渊不是人?”我哑着嗓子问。
裴雨桐没回答,手指按在玉牌边缘,指节发白。她盯着那行荧光字,眼神像在解一道死题。
“他不是活了千年。”她忽然开口,“他是靠换命活下来的。每三十年,吞噬一个沈氏执令者,续一次寿。你是第七个。”
我喉咙一紧。
七岁那年被封入地脉,不是封印,是喂养。
我才是那个被挑中的祭品,从出生起就在养着他的命。
“执令者七……七尽则枢灭。”我低声念,“意思是,七个执令者死绝,地脉枢就会崩?”
裴雨桐点头,玉牌突然震了一下。
反写“裴”字的边缘,渗出一丝黑线,像是被血字里的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她皱眉,却没拿开。
“这玉牌……”她顿了顿,“它认得老耿的血。”
话音刚落,掌心血字突然泛起波纹,玉牌像是被吸住,嵌进青铜皮肤里,纹丝不动。紧接着,一道全息影像从掌心浮起——老耿在秦墓里,抱着一个女人,火盆前烧着一卷皮地图。
画面没声音,但我知道那是他老婆。
她脸色青灰,眼窝塌陷,右手腕上缠着红绳,绳头连着一枚青铜豆,豆子正在发芽,刺破她的皮肤。
老耿低头吻了她额头,然后把地图扔进火里。
火光一跳,画面断了。
“他背叛地脉,是为了让她解脱。”我喃喃。
裴雨桐盯着玉牌,嘴唇动了动:“他烧的是地脉图。但地脉不会放过叛徒。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变成命钉的宿主。”
我低头看老耿的脸。他已经完全青铜化,连睫毛都成了金属丝,可那双眼睛,还留着一丝人形的执拗。
他不是逃,是赎。
用背叛换她走,用命钉换我们活。
“所以‘命钉噬主,以葬赎生’。”我说。
裴雨桐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这句话?”
我没回答。裂痕里闪过一瞬画面——四十年前,老耿在石壁上刻下这八个字,然后用烟灰盖住。可刚才香灰沾血按进掌心时,那股气味勾出了记忆。
“他留了后路。”我说,“他知道玉牌会认血,也知道我们会来。”
裴雨桐看着我,眼神变了。她忽然咬破舌尖,一滴血落在玉牌上。
“以血引血。”
血滴落的瞬间,掌心影像重新浮现,这次清晰了。
老耿抱着妻子,火盆烧得正旺。他低声说:“你走吧,我来背这罪。”
女人的手突然抬起,抓住他衣领,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别让砚儿……重蹈覆辙。”
然后她断气了。
老耿把青铜豆从她手腕拔下来,塞进自己嘴里,吞了下去。
影像结束。
我僵在原地。
她认识我。她知道我的名字。
可我从没见过她。
“他老婆……知道我是谁?”我声音发颤。
裴雨桐摇头:“她不是守陵人,也不是秘葬师。但她被心蛊侵蚀了二十年,临死前,地脉的记忆会反向灌入她脑中。她看见了未来。”
我盯着老耿青铜化的脸,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不是为了逃,是为了拦。拦我走他老婆的老路。
“所以‘七尽则枢灭’。”我低声道,“七个执令者死光,地脉枢就会崩。沈渊靠我们续命,可一旦第七个也死了,他的命链就断了,地脉也会塌。”
裴雨桐点头:“他在赌。赌你活不到第七个。”
我冷笑一声:‘他赌赢了。我七岁就被他困在里面,十八岁去救我爸,三十二岁还在他的地盘上兜兜转转。他根本不怕我反抗,因为他清楚,我逃不出这个困局。’
“但现在你知道了。”裴雨桐说,“规则变了。”
我还没接话,阿骁突然从旁边走过来。
他背包卸在地上,拉开拉链,掏出所有炸药,一块块贴在老耿胸前,动作利落得像在包粽子。
“你干什么?”我问。
“给他个痛快。”阿骁头也不抬,“不能让他死得像个订书钉。”
“地脉会反噬。”我说,“他现在是命钉的宿主,炸了命钉,整个坑都会塌。”
“那就塌。”阿骁把引信接在自己腰带上,“他救过我命。我得让他走得像个人。”
我盯着他,鼻血又开始往下淌。
我知道拦不住他。阿骁认死理的时候,比青铜还硬。
可就在这时,老耿石化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是主动的动作。他小指微微勾起,像是想抓住什么。
命钉在地缝里嗡鸣,血纹重新发烫。
阿骁手顿住,引信还捏在手里。
“等等。”裴雨桐突然说。
她盯着玉牌,声音发紧:“玉牌在发热。”
我低头看——玉牌嵌在老耿掌心,正往外渗黑线,可那黑线不是腐蚀,是往回收。像是地脉在吞。
“他在被接走。”裴雨桐说,“地脉在安葬叛徒。”
阿骁不信邪,咬牙点燃引信。
火苗“嗤”地窜起,顺着引信往炸药包爬。
可就在火苗碰到炸药的瞬间,炸药没炸,反而泛起幽蓝光点,像萤火虫从内部亮起来。
老耿石化的身体开始碎裂。
不是炸开,是化。
皮肤成粉,肌肉成灰,青铜化的骨骼一点点崩解,变成万千光点,升腾而起。
坑底安静得能听见光点飘动的声音。
那些光点盘旋一圈,像在告别,然后齐齐飞向墓道顶端的裂缝。
飞到一半,它们突然在空中停住。
光点排列成箭头形状,直指墓道夹层某处。
停了三秒。
然后散开,消失在黑暗里。
我低头看老耿原来站的地方。
只剩那枚嵌着玉牌的青铜手,掌心朝上,血字早已消失,可那行荧光纹路还留着,像刻进地脉的遗言。
阿骁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熄灭的引信。
“他走的时候……有方向。”他低声说。
裴雨桐捡起那截烟杆,焦黑的杆头还沾着老耿的血。她把它轻轻放进我战术马甲的口袋,压在那半截香下面。
“他没走。”她说,“他还在指路。”
我摸了摸口袋,香灰混着血,黏在指尖。
忽然,玉牌震动了一下。
掌心那行荧光字,开始重组。
旧字消失,新字浮现。
四个字,缓缓亮起:
你才是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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