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雨桐盯着我的掌心,目光中透着一丝异样。
我低头看她手里的玉牌,反写的“裴”字还沾着我的鼻血,湿漉漉地反着光。
“是18岁的我。”我将断指塞回马甲内袋,动作干脆,“右手被钉穿的那具。”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喉结滚了一下。
阿骁靠在鼎边,右臂的树形纹路还在抽搐,像是有电流在皮下爬行。他喘了口气,把匕首从靴筒抽出来,插进地面裂缝里撑着身体:“所以……这三枚令,认的是死人?”
我没回答,而是抬起考古铲,铲尖轻轻敲在第一枚青铜令上。
血从掌心伤口滴落,砸在令面的瞬间,眼前一黑。
裂痕来了。
画面里是雪,大雪封山,悬崖边缘站着一个穿襕衫的男人,背影挺拔如碑。七岁的我被他拎在手里,像拎一只断了腿的猫。他松手了。我往下坠,风灌进耳朵,听见地脉深处传来钟声,一声,两声,七声。
画面断。
我眨了眨眼,鼻血顺着上唇滑下来,滴在铲子上。
第二枚令。铲尖再敲。
这次是墓道,火把摇晃,父亲被锁链拖向深处。我冲进去,青铜钉从墙里弹出,贯穿右手,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得像咬核桃。我倒下前,看见沈渊站在祭坛上,抬手合印,封陵阵启动。
画面戛然而止。
第三枚令。我停了两秒,然后敲下。
是我自己。伸手去拿令,心蛊炸开,皮肤从指尖开始变青,血管隆起成铜丝,整个人像被浇铸进模具。最后一刻,我看见裴雨桐扑过来,却被树根缠住,阿骁的炸药在手里爆燃,火光映着他扭曲的脸。
画面瞬间消失。
我退了一步,铲子拄地,喘得像跑了十公里。
“三枚令,对应三次死亡。”我抹了把脸,“一次是被扔下去的,一次是自己跳进去的,最后一次……是现在。”
阿骁冷笑:“所以咱们玩的是‘选一个死法’?”
“不是选。”我盯着第三枚令,“是确认。”
我把断指拿出来,按在第三枚令的刻槽上。指骨上的“第七劫”字样和令面纹路严丝合缝,嗡的一声轻震,像是钥匙插进锁眼。
“这指骨来自18岁的躯体。”我收手,“可它出现在未来的浮尸上。说明……未来的我,带着过去的残骸,完成了某种仪式。”
裴雨桐突然开口:“你打算用哪一枚?”
“都不是。”
我抬起铲子,铲面划过三枚令的上方,血珠甩出去,在空中拉出三道弧线。
裂痕再闪。
这一次不是记忆,是预演。
我看见自己拿起第一枚令,鼎身爆开,老耿的命钉残魂被抽离,树根枯萎,地脉崩塌;我看见自己取第二枚,父亲的锁链断裂,但他没醒,反而化作青铜傀儡,扑向我胸口;我看见自己触碰第三枚,心蛊苏醒,我的身体成为容器,沈渊的声音从我嘴里传出:“终于回来了。”
三个我,都死了。
但死法不同。
我闭眼,再睁。
“它们不是钥匙。”我说,“是死亡证明。”
阿骁皱眉:“啥意思?”
“沈渊留的不是出路。”我指了指鼎底,“是审判。谁拿令,谁就得替他完成最后一道仪式——把自己献祭进去,让地脉继续转。”
空气静了一瞬。
裴雨桐忽然抬起手,开始哼评弹。
不是《游园惊梦》,也不是《蜡辞》,是一段我没听过的调子,音节古怪,像是用喉骨在摩擦青铜。
玉牌在她手里发烫,反写的“裴”字开始渗血。
“别!”我伸手去拦。
晚了。
声波撞上鼎壁,反弹回来,空气中浮现出一团火光。
火堆里跪着一个男人,穿着秘葬师的黑袍,双手被锁链穿过琵琶骨。他抬头,左肩烙印清晰——和裴雨桐的一模一样。
是她父亲。
火焰没有烧尽他,反而在仪式中被固定,永世困在燃烧的瞬间。
“这是……逆向秘葬。”裴雨桐声音发抖,“如果我现在用玉牌激活陵令,仪式会倒流,把他从灰烬里拽回来,但魂魄会被钉在火堆上,永世不得解脱。”
阿骁一刀刮在鼎壁,噪音刺耳,画面瞬间扭曲消散。
裴雨桐跪在地上,喘得厉害,玉牌掉进尘土。
“所以……”她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地盯着那枚令,迟迟没有动作。
“有。”我说,“但只有一个。”
阿骁冷笑:“你又要自己上?”
我没答,而是从马甲口袋掏出那半截香,已经湿透,软塌塌的。我把它分成三段,摆在三枚令前。
香灰混着鼻血,微微发黑。
“老耿的烟灰能止血,我的香……能压蛊。”
话音落,三枚令上的心蛊同时停跳。
阿骁把酒心巧克力掏出来,摆成三角阵,压在香段外侧。
“试试?”他问。
我点头。
他刚伸手,地面猛地一震。
青铜树根从四壁暴起,像活蛇般缠住我们手腕脚踝,狠狠往回拖。阿骁的匕首被抽走,裴雨桐的玉牌飞出老远。
“防御机制。”我咬牙,“它不让你碰。”
“那就别碰。”
我抬起考古铲,狠狠劈向缠住手腕的根须。
血溅出去,正好落在三枚令上。
心蛊剧烈跳动,像是被点燃。
我闭上眼,伸手,同时触碰三枚令。
裂痕炸开。
但没有痛。
没有记忆撕裂,没有耳鸣,没有鼻血。
我看见七个我。
七岁的我在雪地里抬头,嘴角有血,却笑了;十二岁的我在祠堂烧纸,火光照亮她眼里的疯劲;十八岁的我躺在墓道,右手钉穿,朝我眨了眨眼;二十五岁的我在实验室砸碎天工册残片,笑得像个疯子;三十岁的我在暴雨中点燃香,对着空气说“老子不认命”;三十二岁的我站在这里,手握铲子,满身是血。
她们站在各自墓道的尽头,同时朝我点头。
其中一个,穿着北宋祭服,手里握着天工册,对我做了个“来吧”的口型。
我收回手。
“我替你们活到了今天。”我轻声说,“现在,换我来死。”
阿骁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没理他,而是弯腰,捡起考古铲。
铲面已经卷刃,血干在边缘,像锈迹。
我走向鼎底,三枚令静静躺着,心蛊不再跳动。
裴雨桐突然扑过来,抓住我手臂:“你不能——”
“我能。”
我甩开她,抬起铲子,对准三枚令的中央,狠狠砸下。
青铜交击,火星四溅。
没有爆炸,没有震动。
只有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锁芯转动。
三枚令同时亮起微光,表面符文流转,最终定格在一个图案上——女娲补天纹。
我低头看掌心伤口,血还在流。
滴在令上,晕开,像一朵花。
阿骁冲过来,一把将我拉开:“你干了什么?!”
我站稳,抹了把脸,笑了:“我签了字。”
裴雨桐捡起一枚令,翻过来,背面浮现出一行小字:
“执令者沈砚,自愿献祭,七劫归一。”
她的手抖了。
我抬起考古铲,指向鼎盖中央的青铜环。
“现在。”我说,“该收尾了。”
阿骁盯着我,突然从包里掏出最后一块酒心巧克力,塞进我嘴里。
可可的苦味在舌尖化开。
我咬碎,咽下去。
裴雨桐把玉牌重新挂回脖子,反写的“裴”字对着我:“你确定?”
“确定。”
我伸手,握住三枚令。
皮肤接触的瞬间,心蛊苏醒,搏动如雷。
我感觉到它们在体内爬行,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但我没松手。
七个我的脸在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那个穿北宋祭服的我身上。
她对我笑了。
我也笑了。
然后,我猛地将三枚令按进青铜环的锁扣。
咔。
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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