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苏醒,太平间内亮着惨白的灯光,尸床空空如也。地上青铜耳环散落得到处都是,似乎有人曾粗暴地将它们扯下。阿骁蜷缩在角落,手中紧握着半截早已冰凉的烟杆。裴雨桐倚靠着墙壁,她那碎裂的玉牌静静躺在掌心,右手掌心的青铜纹路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望着太平间内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眉头紧锁。方才那些奇幻又惨烈的经历不断在脑海中闪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告诉我,事情远没有结束,反而像是一场轮回,刚刚开始重启。
可我知道,那不是结束。
是重启。
我撑着地坐起来,胸口不疼,衣服也没破。可指尖刚碰眉心,裂痕又闪了一下——画面里,我穿着北宋祭服,站在地宫深处,手里捧着《天工册》。她抬头看我,眼神平静。然后,她合上了册子。
我猛地抽手,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
“你醒了?”阿骁抬头,眼神有点飘,“你睡了……大概三分钟。”
三分钟?我闭了闭眼。七个时空的死亡记忆还在脑子里打转,像被塞进一台老式录像机,反复倒带、快进、卡顿。我摸向裤袋,半截香还在,没烧过,但闻起来有股铜锈味。
“我们没出来。”我神情凝重地说道,“是被吐出来了。”
裴雨桐慢慢抬头,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她的玉牌碎了,可反写的裴字残片还卡在掌心,边缘渗着一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
阿骁咧嘴一笑:“被吐出来也比卡在缝里强。走不走?”
我没动。太平间的墙突然开始发烫,灰白瓷砖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执令者”烙印,全是我的脸,一张张叠在一起,像被压进时间夹层的底片。每一张都在呼吸,可又都没呼吸。
裂痕又来了。
这一次并非画面,而是一种低沉、缓慢且带着水声的脉动,如同某种巨兽在地底吞吐着空气。我瞬间认出,这是秦墓地脉独特的呼吸节奏。随着我们深入,地脉的呼吸声愈发清晰,一呼一吸间,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嘶鸣。当危险临近,它的呼吸突然加快,仿佛濒死前的最后挣扎。
“它在修复。”我说,“我们得回去。”
“回去?”阿骁瞪眼,“刚从缝里爬出来,你还想钻回去?”
“不是钻。”我捡起老耿的烟杆,灰烬里那粒未燃尽的星火还在,微微颤着,像颗不肯熄灭的种子。我把烟杆按进青铜简残片,简身猛地一震,浮现出波纹状的刻痕——是地脉的搏动频率,老耿留下的最后计时器。
“这是‘呼吸计’。”我缓缓开口,“它在倒数。”
裴雨桐站起身,右掌贴上墙面,血顺着指缝流下。烙印瞬间扭曲,像被音波震碎的玻璃。她低声哼了一句评弹,调子歪得不成调,可墙上的印记真的开始剥落。
“这次,不是为你唱。”她说。
我们穿过太平间的门,走廊空无一人,灯管滋滋响,尽头是一堵墙。我举起考古铲,铲刃划过墙面,裂痕闪现——画面倒放:秦墓崩塌,青铜树根系断裂,地脉枢闭合,我们三人坠入黑暗。
倒放。
意味着,出口在崩塌的起点。
阿骁一脚踹开墙,砖石碎裂,露出后面幽深的水道。冷风扑面,带着铁锈和腐土的气息。水流逆向上涌,像有东西在下面吸。
“地下水道?”阿骁皱眉,“这他妈是往地心走。”
“是回去的路。”我说。
他叹了口气,从战术包里摸出最后一块酒心巧克力,剥开锡纸,塞进嘴里一半,另一半扔进水里。巧克力一碰水就泛起青光,水面瞬间凝固,形成一条窄窄的路径,像踩在冰上。
“麒麟竭反应。”他说,“能撑三分钟。”
我们踩着凝固的水流前进,水道两侧浮着无数青铜面具,全是沈砚的脸。每一张都在动,嘴唇开合,无声地喊着什么。我每走一步,脚下就碎一张脸,裂痕在面具破碎的瞬间一闪而过。
我望着那些面具,脑海中突然闪过无数画面。七岁那年,我从山崖坠落,眼前是飞速掠过的山石;十八岁,青铜钉贯穿我的右手,父亲那焦急又悲痛的呼喊仿佛就在耳边;三十二岁,冰冷的铲刃刺入我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这些,全是我的死法,此刻却在这幽深的水道中一一浮现。
“这玩意儿挺敬业。”阿骁踢开一张面具,“连童年阴影都安排上了。”
裴雨桐走在前面,右掌悬在水面,血滴入水,激起一圈圈波纹。她又哼起评弹,这次调子稳了,音波震得面具纷纷炸裂。可每碎一张,水里就浮起一张新的,越来越多,像永远杀不完的副本小怪。
“它们认得你。”她说。
“执令者。”我说,“地脉的标记物,死了也逃不掉。”
水道尽头是塌方的石壁,青铜树根系断裂处,液态青铜还在缓缓流淌,像伤口渗血。
青铜简突然发烫,我把它贴在胸口,里面传出老耿的声音碎片:“守陵人……永不孤独……”
“放屁。”我咬牙,“你一个人跑路四十年,还叫不孤独?”
简身一震,声音突然完整:“你不是第七劫,是第七次重来。”
我愣住。
“什么意思?”
“沈家每代守陵人,都是你。”老耿的声音低沉,“地脉记不住名字,只记心跳。你死了,它就重来。你逃了,它就再抓。你躲,它就埋更深。”
我低头看着青铜简,它开始发红,像烧透的铁条。
“所以……我一直在轮回?”
“不是轮回。”老耿说,“是补丁。你每次死,都是在修它漏的洞。可这次,洞太大了。”
整个秦墓发出低沉轰鸣,像巨兽最后一次吐息。石壁上的青铜根系开始收缩,像要闭合。
“它要自毁修复了。”裴雨桐说,“我们会被一起抹掉。”
阿骁一拳砸在石壁上:“那还不赶紧跑?”
“跑不掉。”我说,“我们是祭品,祭品完成任务,就会被回收。”
“那怎么办?”他吼。
我看着青铜简,它已经烫得握不住,可我还是把它举到心口。
“最后一次对话。”我说,“得当面说。”
我把简缓缓插进自己胸口。
没有血,没有痛,简身像活物一样融入皮肤,直没至底。一瞬间,老耿的声音在我脑子里炸开:“你不是第七劫,是第七次重来。可这次,你选了自己死,而不是等它杀你。”
“我知道。”我说。
“所以……它怕了。”
整个秦墓发出低沉轰鸣,像巨兽最后一次吐息。石壁崩裂,水流倒灌,青铜根系断裂,地脉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我们被一股巨力推出水道,坠入冰冷的河面。
浮出水面时,天还没亮。河岸湿漉漉的,芦苇丛生,远处有灯光,可眼前的景象不对——河岸上浮现出一座地宫的轮廓,砖石分明,飞檐斗拱,全是北宋风格。水波倒映着它的影子,像一座沉在水底的城。
阿骁呛了口水,骂了句脏话:“这地方……怎么看着像你家祖坟?”
裴雨桐抓住我的手臂,指节发白:“我们……还是尸体。”
我低头看手,指甲发青,呼吸没有热气,皮肤凉得像刚从太平间爬出来。
可我们活着。
岸边站着一个人。
陈砚舟。
她穿着警服,内衬绣着北斗七星,靴底藏着峨眉刺。左手拿着半部《天工册》,册页微微发烫,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她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站着,像一尊守门的石像。
阿骁把烟杆残灰撒入水中,灰烬沉底,却在水下拼出一个“走”字。
老耿最后的指引。
我站起身,河水顺着工装裤往下淌。陈砚舟抬头看我,册页翻动,映出我眉心曾有的烙印。
风起了。
地宫轮廓在水波中晃动,越来越清晰。
秦墓彻底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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