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动。
裴雨桐的青铜右臂垂在身侧,像一截烧焦的树干。阿骁站在原地,断口处的黏液还在往下滴,落在地上冒烟。他盯着那张纸条,忽然笑了:“轮到谁?我这胳膊都快成青铜工艺品了,还轮?”
我抬手抹了把鼻血,袖子一擦,血痕横在脸上,像画了个符。
“先走。”我说,“这地方不能待。”
阿骁用迷彩外套裹住断肩,拿炸药包支架当拐杖,一瘸一拐地把背包甩上左肩。裴雨桐没说话,左手扶着墙,整个人靠在锈铁皮上,左肩的布料已经被黑血浸透,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发出“滋”的轻响,像是酸液腐蚀水泥。
我们往荒野深处走,风卷着焦味和金属灰,吹得人睁不开眼。半小时后,前方出现一座废弃变电站,铁门歪斜,围栏倒了一半。阿骁踹开侧窗,爬进去,回头伸手把裴雨桐拽了进来。
我最后一个进,反手把铲子卡在窗框上,权当警报。
“他怎么样?”阿骁问。
我蹲下,伸手探裴雨桐的脉。脉搏乱得像打鼓,皮肤冷得不像活人。他左肩那块烙印,黑血还在渗,像是从皮下往外挤墨汁。
“不对劲。”我说,“不是青铜化,是……祭品反应。”
阿骁从背包里摸出最后一颗巧克力,黑色的,表面裂开,芯子泛青。他掰了一小块,塞进裴雨桐嘴里:“吃点甜的,压一压。”
裴雨桐没咬,任由那块巧克力在嘴里化开。忽然,他喉咙里滚出一句:“父亲……没烧完。”
我一愣。
这句不是他平时的冷调子,带着点颤抖,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嗓子。
我抓起考古铲,轻轻敲他肩胛骨。三轻一重,商周测年节奏。铲面震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
眼前一黑,裂痕来了。
画面一闪——火光冲天,一个男人被钉在青铜架上,四肢张开,胸口刻着“裴”字。火焰从脚底升腾,但他没死,头还在动,嘴唇开合,像是在念什么。七根青铜钉贯穿关节,钉头刻着《蜡辞》片段。火舌卷过他的脸,皮肉焦黑,可那双眼睛……是裴雨桐的。
画面消失。
我喘了口气,鼻血直接从鼻腔流下来,滴在裴雨桐肩上,和黑血混在一起。
地上的血迹突然动了。
像活了一样,黑血顺着我的血迹往外爬,形成放射状纹路,中心那点颜色特别深,泛着灰白,像是香灰。
我摸了下裤袋,那半截香还在,灰扑扑的,没烧完。
阿骁盯着地上的血纹:“这玩意儿……是不是在画什么?”
“是族徽。”我说,“但他们烧错了人。”
裴雨桐忽然抽搐,左手猛地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吓人:“别碰我肩!”
我握住他颤抖的手腕,试图安抚:“放心,我有分寸。”但他似乎完全听不进去,我只好甩开他,把铲子刃面抵在他烙印上
“我不碰你肩,你就要变成下一个祭品。”
他咬牙,没再动。
我咬破指尖,血滴在铲面上,画了个北宋“解印符”。祖父教过,这种符不能用墨,得用血,还得是守陵人的血。我右手那道青铜钉疤突然发烫,像是在呼应什么。
铲子猛然刺下。
正中烙印中心。
“啊——!”
裴雨桐一声闷吼,整个人弓起来,黑血“哗”地喷出,溅在墙上。血幕在空中悬了半秒,又浮现画面:还是那个男人,但这次他穿着秘葬袍,跪在祭坛前,双手捧着一块玉牌,上面刻着正写“裴”字。一个穿窄袖襕衫的人走过来,接过玉牌,轻轻一折,玉牌裂成两半。男人被拖走,火堆点燃,可火光里,他的脸没烧尽,嘴角还在动。
画面消失。
黑血顺着墙往下流,流到锈铁皮上,突然凝住。
半幅星图,浮现在铁皮表面。
我认得那纹路——和《天工册》里的青铜诏书一模一样。
“这星图……”阿骁凑近,“是不是少了一半?”
“另一半在哪儿?”我问。
没人答。
裴雨桐瘫在地上,呼吸微弱,但左肩的烙印已经裂开,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撑破了。我伸手去擦他脸上的血,忽然发现他后颈有一道细纹,像是小时候被烫伤的,形状……像半个“裴”字。
阿骁突然抬头:“外面有动静。”
我竖起铲子,贴在墙上。
电流声断了。
变电站的灯本来就没全亮,现在彻底黑了。只有应急灯闪着红光,像心跳。
“不是甲虫。”阿骁低声说,“是……电流在爬。”
我屏住呼吸。
电流确实不对劲。不是从电线走,而是顺着墙皮,像蛇一样游动,发出细微的“滋啦”声。红光一闪,我看见墙角有东西在动——是锈铁皮上的星图,纹路在缓缓移动,像是活的。
“它在拼。”我说。
“拼什么?”阿骁问。
“拼地图。”我盯着那纹路,“拼通往祭坛的路。”
裴雨桐眼神有些恍惚,似乎陷入了回忆,声音颤抖地说:“我好像隐约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总是神情凝重,提到过一些关于家族和守陵人特殊使命的事,可能这背后的秘密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他们……换皮了。”他声音哑得不像话,“守陵人。我父亲……没被烧,他被剥了皮,贴在别人身上……”
我心头一震。
上一章疾控中心那七具尸体,面部皮肤缺失,耳垂嵌青铜耳环。其中一具,掌心嵌了裴雨桐义眼的碎片。
“你确定?”我问。
他点头,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左肩:“那烙印……不是家族标记,是‘锁’。锁住记忆的锁。他们用活人皮做地图,用守陵人的脸当坐标……我父亲的脸,现在在谁身上?”
阿骁猛地站起身,拎起炸药包就往支撑柱走:“炸墙。”
“等等!”我喊。
“没时间等了。”他把雷管塞进柱基,“这地方邪门,再待下去,咱们都得成祭品。”
引信接好,他退后两步,按下引爆器。
没响。
“黑血污染了线路。”他说,低头看引信头,果然沾了点黑血,已经凝固。
我抓起考古铲,铲尖划地,用裴雨桐的残血画了个匿踪阵。这是北宋守陵人避祭的法子,得用祭血画,还得踩着子午线走。
“踩进来。”我说。
三人站进阵里,脚刚落定,外面的电流声突然停了。
我松了口气。
阿骁重新接引信,这次绕开黑血,直接连上炸药包。他按下按钮。
轰——
墙体坍塌,砖石飞溅,烟尘冲天。等灰落定,一道密道露出来,黑漆漆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出来的洞。
我打起战术手电,光束照进去。
密道尽头,挂着七张人皮。
风从洞里吹出来,人皮轻轻晃动,像晾在绳上的衣服。每张脸都被剥得干干净净,耳垂嵌着青铜耳环。其中一张,还带着体温,皮色泛红,像是刚剥下来不久。
阿骁走近,伸手碰了碰那张脸。
“这人……我见过。”
“谁?”我问。
“老耿的旧部。”他声音沉了,“三年前失踪的守陵人,姓陈。当时老耿说他叛逃了,可这耳环……是陵司的标记。”
我走到另一张人皮前,翻过背面。
烙印。
和裴雨桐左肩的一模一样。
但方向相反。
正写的“裴”字,变成了反的。
我回头看向裴雨桐。
他站在洞口,断臂处的黏液还在往下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断臂侧身垂着,像一截被腐蚀的残枝。他盯着那张反向烙印,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然后,他抬起左手,用匕首尖,轻轻划过自己后颈那道旧疤。
血流出来,滴在人皮的反向烙印上。
烙印突然发烫,黑血从皮下渗出,顺着纹路爬,最后在“裴”字中间,汇成一点。
像一颗星。
我裤袋里的半截香,突然烧了起来。
不是明火,是香灰自己发烫,冒出一缕青烟,气味和青铜花一模一样。
阿骁抬头看我:“你那香……不是一直没点吗?”
我没答。
因为那缕烟,正缓缓飘向密道深处,像被什么牵引着。
而密道尽头,最后一张人皮,突然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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