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那声音从地底爬上来,钻进耳道,像根生锈的针来回刮。掌心的血缓缓地往砖缝里渗,每一滴都仿佛带着沉重的叹息,颤抖着坠落。嘴里的手帕早被咬得湿透,铁锈味混着棉布纤维堵住喉咙。我不能晕,不能闭眼,更不能信这声娘是真——上一秒老耿还跪着,血洒满地,下一秒人就倒了,命钉发黑,烟杆插在掌心,像根钉魂的楔子。
可那声娘,分明是从我七岁那年裂开的。
我拔出考古铲,铲尖抵地,沿着血痕划出一个“沈”字。最后一笔落下时,迷雾翻涌,像有人掀了锅盖,热气裹着腐香扑面而来。我眼前猛地一黑,裂痕瞬间闪现——画面中,七岁的我孤零零地站在祭坛上,小小的手里紧紧攥着半截断香,香灰簌簌地落在青铜鼎口,鼎底竟缓缓浮出一张女人的脸,双眼紧闭,嘴唇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
香灰从裤袋滑落,混进血里,瞬间化开。我顾不上捡,只觉鼻腔一热,血又来了,顺着人中滑到下巴。迷雾中浮出一道棂花窗影,窗纸是旧的,透出昏黄光,影子里有个女人坐着,背对我,梳头。
“不是真的。”我咬着手帕说,“都是假的。”
裴雨桐的声音忽然穿破迷雾:“……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是《玉蜻蜓·游庵》。她哼得慢,调子压得低,却和北斗七星的轨迹一致——上回破九宫阵时,她的刀光就是按这个节奏走的。每一声“叮”都像在敲我脑仁,可偏偏这声音让我清醒。迷雾退了一寸,棂花窗近了,女人的影子也清晰了些,她手里拿着一缕黑发,正往香炉里塞。
我往前走一步,指尖触到墙。墙面冰凉,刻着字,是用小刀划的,歪歪扭扭:“元祐七年,三月初九,灯油添满。”
我摩挲着那行字,指腹蹭到凹痕深处。裂痕再闪——
画面中,十二岁的我身着女童襕衫,乖乖地跪在青铜灯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油壶。灯芯在昏暗中忽明忽暗,跳跃的火光映出墙上一排排以‘沈’字打头的名字。我微微低头,认真地写着日志,笔尖蘸着朱砂混合的液体,最后一行赫然写着:‘娘被锁在第三重门,我答应她不哭。’
画面碎了。我踉跄后退,鼻血喷在墙上,正好盖住“不哭”两个字。
“裴雨桐!”我吼,“别停!继续唱!”
她没应,但评弹声没断,反而加快。玉牌在她腰间晃了一下,微光一闪,像星子坠入雾中。迷雾又退,长廊显现,两边墙上全是我的字迹,从七岁到十七岁,逐年往上叠。可越往高处,字越模糊,被血污一层层糊住,像有人故意抹去。
阿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巧克力化了!快看地面!”
我低头。地砖上积着血水,混着融化的糖浆,泛着诡异的琥珀色。糖浆流过阵图裂痕,突然凝住,浮出半透明影像——沈渊蹲在青铜鼎前,手里捏着一缕黑发,正往血浆里浸。他抬头,瞳孔竖着,嘴角翘起,像在笑。
我瞪大双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影像震住,随后意识到……
那缕黑发,是娘的。我认得。她总编一条粗辫,缠红绳,绳结打成蝴蝶。影像里,红绳还在,可人没了。
我扑向长廊尽头。那里躺着龙涎香化的人俑残骸,胸口插着半截青铜钉。我伸手去拔,指尖刚碰钉头,裂痕炸开——
画面:沈渊把黑发按进鼎中,血浆沸腾,冒出青烟。他低声说:“用她的血,才能锁住你。”
钉子拔出来了。钉身刻着四个小字:“沈氏血引”。我翻过手,右手伤疤上的纹路,和这四个字一模一样。七岁那年,我就是被这钉子钉穿手掌,才换得走出地宫的机会。
我盯着钉子,忽然笑了。
笑完,我把钉子插进掌心伤口。
血涌出来,顺着钉身流进地砖。一瞬间,裂痕疯狂闪现——
画面:娘被锁在青铜门后,双手抓着门缝,指甲翻起。她喊我的名字,可声音被墙吃掉。我站在门外,手里抱着断念香,香灰落满鞋面。她最后说:“砚儿,活下去,别回头。”
画面:我十八岁,冲进地宫救父亲,却发现棺中躺的是娘。她穿着寿衣,脸白得像纸,胸口插着那本《天工册》。我拔册子时,血从她七窍流出,滴在册页上,星图浮现。
画面:我七岁,合上《天工册》,册子自动锁死。沈渊站在我身后,拍我头:“好孩子,记住,你是守陵人。”
画面:我十二岁,在灯下抄守陵日志,抄到一半,笔尖断了。我抬头,看见墙上倒影——不是我,是沈渊,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那根断笔。
画面:我十七岁,梦见娘站在雨里,浑身湿透,朝我伸手。我跑过去,却穿过了她。她嘴唇动了动,说:“你早该死在我前面。”
所有画面在半秒内炸开,像老电影胶片被火烧。我跪在地上,鼻血从口鼻同时涌出,滴在钉子上,血色竟泛出淡金。
老耿的命钉突然发光,穿透迷雾,撕开一道裂缝。裂缝里,隐约可见一具青铜棺椁,棺面刻着“沈”字。
“沈砚!”裴雨桐的声音变了调,“别碰那钉子!”
我没动。钉子还插在掌心,血顺着流。
阿骁冲过来,一把抓住我手腕:“你他妈想被记忆撑爆?”
我抬头看他。他包里的酒心巧克力全化了,糖浆顺着包底滴落,在地上画出一道弧线。那弧线,竟和阵图的北斗第七星轨迹重合。
“巧克力……”我哑着嗓子,“是她调的?”
阿骁眼神一震:“谁?”
“娘。”我舔了舔唇,血混着香灰的味道,“她每年给我做巧克力,加了龙涎香,说能安神。其实是……心蛊引子。”
阿骁手一抖,巧克力全洒了。糖浆流过地面,再次显影——沈渊把黑发浸入血浆,旁边摆着七块玉片,每块上都浮着我的脸。他轻声说:“七劫,不是七个人,是她七次活下来,七次被我重新养大。”
我笑了。
这次笑得喘不上气。
原来我不是守陵人。
我是他养的蛊。
娘的血是引,我的命是料,地脉是锅,沈渊是灶。
我拔出钉子,血喷出来。我把它按进阵图中心,正好嵌进玉琮缺口。
咔哒。
一声轻响,像锁扣合上。
迷雾骤然翻卷,长廊崩塌,棂花窗碎成灰。裴雨桐的评弹声断了,阿骁把我拽起来,吼着什么,可我听不清。
我只看见,地砖上的血开始走。
不是爬,是自己在动,扭成一条线,往青铜棺椁的裂缝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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