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沉的咆哮在耳边轰鸣,却压不住胸腔里那颗心脏擂鼓般的震动。江熠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泛白,油门被他踩得几乎要陷进车里底。深灰色的跑车如离弦之箭,撕裂城市午后虚假的宁静,朝着林家别墅的方向疾驰。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年轻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车内空调开得很足,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前世临死前那蚀骨的寒,如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的灵魂。
重生后的第一场“家宴”,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荒诞剧,彻底撕碎了他最后一丝关于血缘温情的可笑幻想。沈玉茹虚伪的“慈爱”,江震霆冰冷的漠视,还有江辰那副令人作呕的完美假面……餐厅里那飘落的支票,如同他前世被弃如敝屣的缩影。
胃部的隐痛一阵强过一阵,像有冰冷的钝器在里面搅动。这具年轻健康的身体,也早早埋下了前世悲剧的种子。他猛打方向盘,车轮在路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啸,拐进通往林家的私家林荫道。
林家别墅那熟悉的雕花铁门出现在视野里,前世的记忆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刺入脑海——林墨复明后,他满心欢喜地推开这扇门,看到的却是她依偎在江辰怀里,用他无比熟悉的、曾独属于他的信任目光,注视着那个顶替者!
刹车被猛地踩死,性能极佳的跑车发出沉闷的咆哮,稳稳停在别墅前。江熠的手死死按在方向盘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草木清香和昂贵花香的空气,此刻只让他觉得窒息。
车窗玻璃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年轻,英俊,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腕表折射着冷硬的光。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翻涌着与年龄绝不相称的、浓稠如墨的恨意与冰寒。
“这一世,绝不回头。”他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重复着那冰冷的誓言。恨意在胸腔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这具年轻的皮囊。他需要见林墨。不是为了质问,不是为了挽回那早已被谎言玷污的所谓爱情。他需要亲眼确认,确认她的愚蠢,确认她的轻信,确认她是如何将他的真心践踏在地,成为刺向他心脏最锋利的那把刀!只有用这淋漓的鲜血浇灌,他心中那片被恨意冰封的冻土,才能滋生出足够支撑他走下去的、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推开车门,脚步沉稳地踏上林家门前的石阶。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前世临死前林墨依偎在江辰怀里的画面,和五年前她在这个门口说出“多亏辰哥”的冰冷话语,反复交错,撕扯着他的神经。
佣人显然认得他,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为难。“江二少?您…您怎么来了?”佣人的声音有些迟疑。
“我找林墨。”江熠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冷硬得像一块冰。
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他进去:“小姐在阳光花房喝下午茶……”
巨大的阳光花房,如同一个透明的琉璃宫殿,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倾泻而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和红茶醇厚的香气。名贵的蝴蝶兰、娇艳的玫瑰、翠绿的蕨类植物,在精心营造的恒温恒湿环境里,生机勃勃地绽放着,构成一幅岁月静好的假象。
林墨就坐在这片“岁月静好”的中心。
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阳光勾勒出她纤细优美的侧影。复明不久,她的眼睛如同被清水洗过的黑曜石,清澈明亮,正专注地看着手中一本精装诗集。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她端起骨瓷茶杯,小口啜饮着红茶,姿态优雅娴静,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
江熠的脚步停在花房入口的阴影里。阳光似乎在这里被无形地分割开。他看着沐浴在光晕里的林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不是心动,是心死前的最后痉挛。
前世的记忆碎片再次汹涌而来,带着甜蜜的毒刺。
是那个同样有着温暖阳光的午后,在露台。失明的林墨摸索着,第一次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微凉,带着颤抖和潮湿的汗意。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孤注一掷的脆弱:“江熠…如果我的眼睛永远也好不了,你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离开我?”
他当时的心跳得有多快?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得像是要融化。他看着她苍白脆弱的侧脸,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为她颤抖,脱口而出的誓言重逾千斤:“林墨,你听着!无论你眼睛能不能好,无论发生什么,我江熠这辈子,绝不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守着你!你在黑暗里,我就是你的光!给我机会,证明给你看,好吗?”
那一刻的承诺,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情感。月光下,他清晰地看到两行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将脸轻轻埋在了他的肩头。那温热的湿意透过薄薄的衣衫,烫得他心尖发颤。他以为,他抓住了光,抓住了救赎,抓住了黑暗尽头唯一的希望。
可那光,不过是引他走向更黑暗深渊的诱饵。那希望,是淬了蜜糖的砒霜!
眼前花房里优雅品茗的林墨,与记忆中那个在黑暗中紧握他手、脆弱哭泣的女孩重叠、撕裂,最终只剩下冰冷刺骨的讽刺。他付尽深情,换来的是刻骨背叛!她那双复明的、清澈动人的眼睛,此刻在他眼中,却比失明时更加可怖——它们选择性地“看见”了江辰精心编织的谎言,却对他的真心视而不见,甚至弃如敝履!
强烈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冲动在胸腔里疯狂冲撞,胃部的绞痛也随之加剧,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那股想要冲进去、撕碎这虚假宁静的暴戾。不能。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更深的痛,来淬炼更冷的刃。
他迈步,走进了那片虚假的阳光里。脚步声惊动了花房里的宁静。
林墨闻声抬头。当看清来人是江熠时,她脸上那种宁静的、沉浸在书香茶韵中的柔和瞬间褪去。清澈的眼眸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清晰的疏离,甚至……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那眼神,像冰锥,狠狠扎在江熠的心上。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和诗集,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冷淡。阳光落在她脸上,却再也映不出半分昔日的温度。
“江熠?”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拒人千里的距离感,“你怎么来了?”没有询问,只有被打扰的不悦。她的目光扫过江熠略显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没有任何停留,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甚至惹人厌烦的陌生人。
这眼神,这语气,比前世任何一次构陷都更让江熠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他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阳光透过玻璃顶棚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他看着林墨那双漂亮却冷漠的眼睛,前世临死前看到的那张慈善晚宴的照片——她依偎在江辰怀里巧笑倩兮的画面——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与眼前这张写满厌烦的脸重叠。
胃里的绞痛猛地加剧,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攥紧、撕扯。他强忍着,没有流露出半分痛楚,只是眼神越发深邃冰冷,如同结了冰的寒潭。
“路过,想起你眼睛刚恢复不久,过来看看。”江熠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刻意避开了“复明”这个字眼,那只会勾起更多被窃取的记忆。
“谢谢关心。”林墨的回答极其公式化,带着明显的敷衍。她甚至没有请他坐下,姿态防备而疏远,仿佛他是什么需要警惕的危险源。“我恢复得很好,辰哥帮我联系了最好的复健医生,每天都陪我做训练。”她提到“辰哥”时,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眼神里也流露出自然而然的依赖和信任。
又是“辰哥”!又是江辰!
这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针,狠狠刺进江熠的耳膜,瞬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压抑的滔天恨火!前世江辰在客厅里那副得意洋洋、居高临下的嘴脸再次清晰地浮现:“…全世界都知道是我江辰不离不弃给了她新生!而你?只是个笑话!…”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冰冷凝固。江熠的指尖在身侧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面上那层摇摇欲坠的平静。他看着林墨,看着她提起江辰时那毫不作伪的温柔神情,一股浓烈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咙。他强行咽下,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味道。
“是吗。”他扯了扯嘴角,试图弯出一个弧度,最终却只形成一个冰冷僵硬的线条,那笑容比哭更难看,“他对你,确实很‘用心’。”
“用心”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毛的强调。林墨似乎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异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的厌烦更浓了。她显然将江熠此刻的反应,解读成了对江辰的嫉妒和酸意。
“江熠,”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清晰的警告意味,“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有些话,我想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她挺直了背脊,直视着江熠那双深不见底、让她莫名有些心悸的眼眸,“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很感激你在我生病期间来看望过我,但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我很清楚谁才是在我最困难、最需要的时候,真正陪在我身边的人。”
她的声音清晰、冷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入江熠的心脏。
“是江辰,辰哥。他给了我重新看见光明的勇气和力量。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江熠,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听懂,“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也请你…保持距离。不要再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这对我,对辰哥,甚至对你自己,都好。”
保持距离?奇怪的话?让人误会的事?
江熠听着这荒谬绝伦的指控,只觉得一股毁灭般的荒诞感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前世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守护、所有的誓言,在她口中,竟然成了需要被“过去”的、甚至可能是“奇怪”和“让人误会”的困扰?而江辰那个彻头彻尾的窃贼,却成了她心中无可替代的“光明”?
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冰冷的躯壳下疯狂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胃里的绞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尖锐的痛楚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就在这眩晕的瞬间,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林墨身侧的藤编小茶几。茶几上除了精致的茶具和那本诗集,还随意放着一支小巧的银色录音笔。
那支笔……江熠的瞳孔骤然收缩!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他想起来了!在失明的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林墨因为害怕和不安,曾有一段时间养成了用录音笔录下每天发生的事情、或者录下他给她读诗、说话的习惯!她说,这样就算以后眼睛好了,也能“听”到那段黑暗岁月里的陪伴和温暖!
这支笔……这支笔里,很可能还残留着那段时光的痕迹!残留着他笨拙的安慰、耐心的描述、深情的誓言……残留着那段被江辰彻底窃取、被林墨彻底遗忘的、属于他江熠的真相!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江熠被恨意冰封的心湖里炸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讽刺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猛地攫住了他!他死死盯着那支小小的银色录音笔,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
林墨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支笔。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笔收起来。那动作,带着一种想要掩盖什么的急切。
然而,就在她手指即将碰到笔身的刹那——
“啪嗒!”
一声轻响。也许是江熠刚才身体晃动的幅度带倒了旁边的花架,也许是林墨动作太急碰翻了茶杯的托盘边缘。总之,那支小巧的银色录音笔,被一股外力猛地一撞,从茶几边缘滚落下来!
它在光洁的米白色大理石地砖上弹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一路滚动,不偏不倚,恰好停在了江熠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尖前。
花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阳光依旧明媚,花香依旧馥郁。但空气仿佛凝固了。林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微微发白,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一丝被窥破秘密的窘迫。
江熠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在脚边那支小小的、冰冷的银色录音笔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花房里只剩下阳光流动的声音,和他胸腔里那颗因为巨大冲击而疯狂擂动的心脏声。
咚!咚!咚!
每一声,都敲打在灵魂深处被冰封的恨意之上。
他看到了。
录音……还在吗?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