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机油与铁锈混合的气味，猛地灌入贾东旭的鼻腔，让他一阵窒息。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手心里刚蹭上的油污，此刻摸上去冰冷黏腻。
对面，易中海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
他的眼神里没有往日的温和，也没有预想中的暴怒，而是一种沉寂，一种死水般的沉寂。那目光穿透了贾东旭，仿佛在看一件已经损坏、毫无价值的工具。
车间里的机器还在轰鸣，那规律的噪音此刻却成了放大的心跳，每一声都重重砸在贾东旭的耳膜上。
他想解释，想说自己只是好奇，只是想多学点本事，可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铁水堵住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易中海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好。”
他吐出一个字。
“好啊，贾东旭。”
“真是我的……好徒弟。”
他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贾东旭的骨髓里。
那是一种彻底的失望，一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穿的冰冷。
易中海不再看他，那一眼，已经宣判了贾东旭的死刑。
他转过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车间，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厚重，也格外阴森。
贾东旭的“背叛”，不是一根导火索，而是一颗种子。
一颗深埋在易中海心底，早已腐烂、却始终未死的种子，在这一刻，被彻底浇灌、激活，催生出最恶毒的藤蔓，缠绕住他整个灵魂。
……
当天深夜。
易中海的家里，没有开大灯，只有桌上一盏昏黄的小灯，勉强照亮一瓶劣质二锅头和一碟花生米。
酒液辛辣，烧灼着他的食道，一路滚进胃里。
往事，随着这股灼热，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
他想起了老贾。
那个总是憨笑着，喊他“易哥”的男人。
那个年代，厂里的钳工是个金饭碗。他和老贾，是车间里技术最好的两个人。
老贾的技术，稳。一把锉刀在他手里，能把粗糙的铁块磨出镜面一样的光泽。
老贾的人缘，好。谁家有事，他总是第一个搭把手，从不求回报。
老贾的家庭，美满。漂亮的妻子，还有一个活泼健壮的儿子，就是贾东旭。
每次下班，老贾都会兴冲冲地念叨：“我家那小子，今天又淘气了，把我新买的帽子给藏起来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烁的光，是易中海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凭什么？
凭什么他老贾什么都有？
而自己，技术不比他差，却要落得一个“绝户”的名声，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
每当看到老贾牵着小贾东旭的手，在院子里玩闹，那一声声清脆的“爸爸”，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易中海的心上。
嫉妒，是一条毒蛇。
它日夜不停地啃噬着易中海的心脏，将他的理智，他的良知，一点点吞噬殆尽。
终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下定了决心。
那晚的雨下得很大，砸在车间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完美地掩盖了一切罪恶的动机。
他借口检查设备，独自一人留在了深夜的车间。
他走向老贾最常操作的那台车床，那台机器就像老贾的另一个伙伴，忠诚而可靠。
易中海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小号的扳手。
他的手很稳，和他平时工作时一样稳。
他找到了防护栏底座上，一颗最不起眼的固定螺丝。那颗螺丝的位置极为刁钻，被厚重的机油和铁屑半掩着，除非是做最彻底的大修，否则根本不会有人去注意它。
他将扳手卡住螺母，没有完全拧下来，只是轻轻地，逆时针转动了两圈。
足够了。
这两圈，足以在机器高速运转、产生巨大震动时，让这颗螺丝彻底松脱。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第二天，消息传来。
老贾为了赶工，主动加班。
在进行一道高强度切削工序时，车床的防护栏突然崩开，脱落了。
老贾根本来不及反应。
飞旋的卡盘和工件，瞬间就将他整个人卷了进去。
当工友们惊叫着拉下电闸时，一切都晚了。
那台冰冷的机器，停止了轰鸣，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混杂着机油的暗红色液体。
人们把他从机器里拖出来的时候，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具完整的人体。
这件事，最终的调查结果是“意外生产事故”。
没有人怀疑到易中海。
他甚至在老贾的葬礼上，表现得比谁都悲痛。他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贾东旭，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沙哑的声音郑重承诺。
“孩子，别怕。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亲爸！”
这个秘密，就此被他死死地埋进了心底最深处，成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魇。
直到今天。
“叮。”
酒杯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易中海浑浊的眼睛里，那个沉睡了多年的恶魔，彻底睁开了双眼。
贾东旭的脸，和当年老贾那张憨厚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一样的背叛。
不，贾东旭的背叛，更可恶。
老贾只是拥有了自己没有的东西，而贾东旭，是想毁掉自己唯一的东西——那个安稳的、有人养老送终的晚年。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易中海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酒液的辛辣，让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老贾，别怪我。”
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要怪，就怪你生了个不忠不孝的儿子。”
“我送他下去陪你，也算是……让我们一家人，真真正正地团聚了。”
他已经想好了。
故技重施。
找一个最合适的机会，用一场谁也查不出问题的“意外”，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贾东旭这个已经失控的“养老人”。
一场更加周密的致命阴谋，正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悄然酝酿。
院子里，贾东旭辗转反侧，还在为今天的事而后怕，却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他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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