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轧钢厂的天还没彻底亮透，灰蒙蒙的晨光就被高音喇叭里传出的集合通知给撕碎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屑和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成百上千的工人穿着蓝色的工装，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厂区中心的大空地上，人声鼎沸，像一片蓝色的潮水。
为了响应上级号召，防范生产事故，一场全厂范围的安全生产动员大会即将在这里召开。
主席台上，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铺着红色的绒布。杨厂长和几位车间主任已经就座，表情严肃。
何雨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和三车间的几个老师傅坐在一起。他们几个是知情人，此刻的沉默与周围工友们的热烈讨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说了吗？这次大会要抓典型。”
“可不是，安全生产月，年年都讲，今年看样子要动真格的了。”
何雨柱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人群前方一个挺拔的身影上。
易中海。
他站在一车间队伍的最前面，双手背在身后，腰杆挺得笔直，正和身边的几个年轻徒弟低声说着什么，不时引来他们崇敬的点头。
何雨柱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演，真会演。
大会按部就班地开始，杨厂长率先讲话，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广场，强调的无非是那些老生常谈的纪律和规章。随后，几个车间主任也轮番上台，照着稿子念了一遍，工人们听得有些昏昏欲睡。
终于，主持人高声宣布：“下面，有请我们厂的老工人代表，八级钳工易中海同志，上台发言！”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易中海，这个名字在轧钢厂就是一块金字招牌。技术精湛，为人“正直”，乐于助人，是无数年轻工人眼里的楷模。
在众人瞩目之下，易中海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登上了主席台。他没有直接走向麦克风，而是先对着台下的工人们，沉稳地挥了挥手，像个检阅部队的将军。
他完全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在他头顶悄然张开。他更不知道，台下那个角落里，何雨柱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正一寸寸地刮过他的脊梁。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易中海清了清嗓子，那一声“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他双手撑在讲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成千上万张脸。
“各位同志，各位工友！”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所有人的耳朵里。
“安全生产，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这一点，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开场白说得掷地有声，立刻就赢得了领导席上杨厂长赞许的点头。
“我呢，在咱们轧钢厂，干了一辈子了。”
易中海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沧桑。
“见的事故多了，血的教训也看了不少。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就在这里，跟大家伙儿分享分享我个人的一些经验，一些心里话。”
他开始娓娓道来，讲述自己年轻时如何因为一丝疏忽，差点让铣刀削掉半个指头；讲述他如何苦心钻研，总结出一套“安全操作十三条”，并且无私地传授给自己的徒弟。
他的故事生动具体，细节丰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时刻将安全生产刻在骨子里的模范工人，一个永远把集体利益放在个人得失之上的老师傅。
台下，许多不明真相的年轻工人听得入了迷，眼神里满是崇拜。
他们觉得，易师傅不愧是厂里的标杆，这思想觉悟，就是高！
何雨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抱胸，听着这一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看着易中海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看着他如何巧妙地将谎言和部分事实编织在一起，构筑出一个光辉伟岸的形象。
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果然，在铺垫了足够长的“光辉事迹”后，易中海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但是！同志们，我最近在厂里，却看到了一些非常不好的风气！”
他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现在有些年轻工人啊，就是急于求成！总想着怎么快点晋级，怎么多挣点钱，脑子里除了名利，就没有别的了！他们忽视了什么？忽视了我们工人阶级安身立命的根本——安全！”
这句话，他说得义愤填膺，仿佛痛心疾首。
“这是非常要不得的！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开玩笑！”
说着，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人群中缓缓移动，最后，精准地、毫无避讳地，定格在了三车间队伍里的老李头身上。
那道目光，充满了“痛心”的责备和“长辈”的失望。
老李头被他看得一愣，浑身不自在。周围的工友也顺着易中海的视线，纷纷朝老李头看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技术嘛，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学，基础要打牢！”
易中海的声音继续在广场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审判。
“你连车床最基本的保养规程都没吃透，就想着去挑战高难度的加工任务，这不是胡闹是什么？这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万一出了事，你影响的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是对你身边工友同志们的极端不负责任！”
话说到这里，矛头已经直指老李头。
可这还没完。
易中海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更加大义凛然的姿态，将攻击范围进一步扩大。
“我在这里，更要点名批评一下咱们厂里的一些老师傅！”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连主席台上的杨厂长都皱起了眉头。
“自己技术好，这没问题，这是你的本事！但你不能为了个人的那点名，那点利，就去怂恿一些基础不牢的年轻人去冒险！去挑战他们能力之外的东西！”
易中海的手指，在空中用力地点着，仿佛在指着一个无形的罪人。
“这么做，和谋杀有什么区别？我问你们，这要是真的出了事，你们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谁敢负这个责任？”
一番话，说得是何等义正言辞，何等冠冕堂皇！
他不仅把自己破坏车床的阴谋，巧妙地包装成了对“不良风气”的批判，还反过来倒打一耙，将“怂恿年轻人冒险”、“急于求成”的黑锅，死死地扣在了受害者老李头的头上。
这手栽赃陷害，玩得炉火纯青。
“说得好！”
“易师傅说得太对了！”
台下那些不明真相的年轻工人，被他这番慷慨激昂的“肺腑之言”彻底点燃了。他们根本分辨不出话里的机锋和陷阱，只觉得易师傅真是太有担当了，太关心后辈了，简直就是一心为公的活榜样！
雷鸣般的掌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一浪高过一浪。
易中海站在掌声的中央，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微微颔首，享受着这山呼海啸般的赞誉，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是秩序的守护者。
而角落里，何雨柱身边的几个知情老师傅，脸都气青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这个老王八蛋！太不是东西了！”
“我……我真想上去抽他！”
他们看着易中海那副伪善的面目，看着台下那些被蒙蔽的工友，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恶心得想吐。
何雨柱却异常平静。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台上那个小丑，看着他表演到了高潮。
“让他演。”
何雨柱在心里冷笑。
“让他演。”
“我看你这出戏，还能唱多久。”
“等一会儿，大会结束，等老李头回到车间，等他检查那台被你动了手脚的车床……”
“等东窗事发的那一刻，我看你还怎么收场！”
一场揭露伪君子真面目的好戏，即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正式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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