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的公告栏前，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过。
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工人们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那张用刺目红纸写就的处分决定，上面的每一个墨字，都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森然。
“……钳工易中海，无视工厂纪律，蓄意破坏生产设备，情节恶劣，影响极坏……”
“……经厂领导研究决定，将其从七级半钳工，连降三级，贬为四级工！”
“……并全厂通报批评，以儆效尤！”
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
“我的天！七级半直接干到四级工！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何止啊！工资一个月得少十几块钱！这老易家算是塌了半边天了！”
“活该！听说他是想害何雨柱，结果把自己给坑了！这种人，心都黑透了！”
议论声像无数根钢针，扎在易中海的后背上。
他没有去看那张红纸，可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烙进了他的脑子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他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有鄙夷，有唾弃。
那些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一口一个“一大爷”的年轻工人，此刻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人人喊打的垃圾。
奇耻大辱！
这四个字，像一口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
他一辈子的名声，他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光辉形象，他引以为傲的工人阶级老大哥的地位，在这一刻，被这张轻飘飘的红纸，撕得粉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工厂的。
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无法抬起。
他失魂落魄地挪回四合院，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佝偻着，再也挺不直腰杆。
他把自己关进屋里，反锁上门，从床底下摸出一瓶劣质白酒，对着瓶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烧灼着他的喉咙，冲进胃里，却浇不灭他心头那股焚心的火焰。
“砰砰砰！”
房门被拍得山响。
“易中海！你开门！你给我出来！”
是一大妈李青莲的声音，尖锐而愤怒。
易中海充耳不闻，又是一大口酒灌下去。
“你躲在里面算什么本事！你把自己的脸都丢尽了，现在还有脸喝酒？”
李青莲在门外气得浑身发抖。
她早就劝过他，不要整天琢磨那些阴损的算计，可他就是不听！总觉得自己是院里最聪明的，能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好了，玩脱了！把自己半辈子的心血，全都作没了！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易中海双眼赤红，像一头困兽，死死地瞪着她。
“你喊什么喊！奔丧呢？”
“易中海！你看看你现在这个德行！”李青莲指着他的鼻子，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去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你安安分分当你的七级钳工，咱们的日子过得不好吗？你非要去争！非要去抢！现在呢？满意了？”
这些话，彻底点燃了易中海心中的炸药桶。
他借着酒劲，一把将手里的酒瓶子砸在地上。
“啪！”
碎裂的玻璃和酒水溅了一地。
“你懂什么！”他咆哮着，唾沫星子横飞，“你个不下蛋的老母鸡！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还不是为了老了以后，能有个端茶倒水、养老送终的人！”
“不下蛋的老母鸡”……
这六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扎进了李青莲的心窝。
二十多年了。
这顶帽子，她戴了整整二十多年。
她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委曲求全，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一股滔天的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
“我呸！”
李青莲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有些变调。
“易中海！你少拿我当幌子！你就是自私！你就是为了你那点可怜的面子！为了你在院里那点狗屁威信！”
“你就是个伪君子！畜生！”
两个人彻底撕破了脸，在狭小的空间里，如同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攻击。
争执之中，易中海情绪激动，脚下被碎玻璃一绊，身体猛地失去平衡。
他整个人，竟然直挺挺地从屋里通往外屋的那两级台阶上，滚了下去！
“哎哟——！”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整个四合院的黄昏。
易中海抱着自己的右腿，在冰冷的地面上痛苦地翻滚，额头上瞬间冒出黄豆大的冷汗。
李青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脑子一片空白。
前一秒还滔天的怒火，瞬间被惊恐所取代。
她也顾不上吵架了，慌忙跑出去，对着院里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老易摔断腿了！”
邻居们闻声赶来，七手八脚，乱作一团，最终找了块木板，将疼得昏死过去的易中海抬着，火急火燎地送去了医院。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冰冷。
李青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冰凉，心乱如麻。
经过医生的紧急检查，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
右腿，粉碎性骨折，必须立刻住院，准备手术。
就在医生为易中-海进行术前全身检查时，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秘密，悄然浮出了水面。
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医生，在翻看了易中海的体检报告和带来的旧病历后，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病床上的易中海，落在了旁边一脸憔悴的李青莲身上。
他放下病历本，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走出了病房。
“这位家属，你出来一下。”
李青莲的心猛地一沉，跟着医生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老医生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姐，我冒昧问您一句，您和您爱人……是不是一直没有孩子？”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又准又狠地扎在了李青莲最痛的地方。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积攒了半辈子的委屈涌上心头，声音也哽咽了。
“是啊，大夫。都怪我，怪我这肚子不争气，没能给老易家留个后。”
她低着头，下意识地将所有的罪责，又一次揽到了自己身上。
然而，老医生却摇了摇头。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充满了对一个女人半生悲剧的怜悯。
他看着李青莲，用一种平静却又无比清晰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的话。
“大姐，我实话跟您说吧。”
“根据我的诊断，问题……可能不在您。”
李青莲猛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医生。
老医生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继续说道：
“您爱人，他患有非常严重的弱精症。从我们医学的角度来讲，他……根本就不具备生育能力。”
“而且，看他身体亏空的样子，这病根，恐怕是年轻时候生活不检点，自己作出来的。”
最后几个字，声音很轻。
但落在李青莲的耳朵里，却如同滚滚天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不具备……生育能力？
年轻时候……生活不检点？
这番话，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她二十多年的人生。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声，医生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却再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脑子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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