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贾家的屋子里已经点起了油灯。那豆大的火苗，在昏暗中摇曳，将墙上的人影拉扯得鬼魅一般。
贾张氏坐在炕上，枯瘦的手一下下拍着身下的土炕，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她不哭了，也不嚎了，只是那么拍着，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一句话：“完了……这下全完了……”
秦淮茹站在地中央，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裳，一夜未眠，她的眼窝深陷下去，脸色是一种灰败的青。屋子里的空气是凝滞的，混杂着霉味和绝望，压得她喘不过气。
“妈，您别这样。”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贾张氏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怨毒的光。“别这样？我该哪样！秦淮茹，我告诉你，这个家要是散了，都是你克的！你这个扫把星！东旭活着的时候，日子多好过！现在呢？你看看现在！”
她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口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那个易中海！我当他是什么人物，院里的一大爷！结果呢？被许大茂那个小畜生三言两语就给掀翻了！废物！一个老废物！”
骂声回荡在狭小的屋子里，棒梗在里屋被惊醒，发出一声含混的哭腔，又很快没了声音。
秦淮茹的肩膀垮了下去。她不言语，只是沉默地承受着。她有什么可说的？一大爷倒了，贾家最大的那棵遮风挡雨的树，被人连根拔起。往后那些接济，那些偏袒，那些心照不宣的好处，都成了过眼云烟。
贾张氏骂累了，喘着粗气，死死盯着秦淮茹：“你不能就这么站着！你去，去找傻柱！”
秦淮茹身子一僵。
“他不是一直惦记着你吗？”贾张氏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刻薄，“你去跟他说，让他想办法！他不是跟许大茂不对付吗？让他去找许大茂的麻烦！让他给我们出气！他要是不肯，你就哭！你就闹！我就不信，他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娘几个饿死！”
秦淮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傻柱……她还能去找傻柱吗？昨天，傻柱也被许大茂收拾得灰头土脸。这个时候去找他，又能有什么用？况且，许大茂今非昔比，再去招惹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看着贾张氏那张扭曲的脸，看着这间摇摇欲坠的屋子，她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只能点点头，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拿起自己的饭盒，推门走了出去。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青砖地泛着一层湿冷的白霜。往日里，这个时辰，院里已经有了人声，扫地的，倒水的，互相打着招呼。
今日，却是一片死寂。
秦淮茹低着头，脚步匆匆。她能感觉到，那些紧闭的门窗背后，有一道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幸灾乐祸，有鄙夷，有畏惧，唯独没有半分同情。
这个院子，从来就没有温情。以前她不信，现在她信了。
走到中院，她下意识地朝许大茂家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扇门关着，窗户也关着，透不出一丝光亮。可秦淮茹的心却猛地一缩，脚步更快了，像是背后有恶鬼在追。
她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四合院的大门。
轧钢厂的大门外，人声鼎沸，巨大的烟囱正吐着浓黑的烟。热气与喧嚣扑面而来，秦淮茹那颗冰冷的心，却丝毫没有回暖。她混在上班的人潮里，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正埋头往前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娄晓娥。
她就站在不远处，没有和任何人交谈，只是安静地站着。今天的她，似乎有些不同。腰背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着，脸上没有平日里的温婉笑意，而是一种清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平静。
秦淮茹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绕开走。
可就在这时，她身侧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像是潮水般向两边分开。
许大茂来了。
他还是穿着那身蓝色的工装，脚步不疾不徐，双手插在兜里。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平视着前方，却自有一股气势，让周围的人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秦淮茹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她想躲，可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近了。
更近了。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杂着冷风与烟草的气息。
就在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许大茂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得意，甚至没有恨意。那是一种极致的冰冷，极致的漠然。像是高山之巅的积雪，像是深冬腊月的寒冰。在他的眼中，她秦淮茹，不再是一个需要提防的对手，也不是一个值得憎恶的仇人，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一阵可以忽略不计的空气。
那一眼，抽干了秦淮茹身上所有的力气。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屈辱，从她的脚底板，一路窜上了天灵盖。她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她宁愿许大茂像以前那样骂她，讽刺她，也比此刻这种被彻底无视的冰冷要好受。
许大茂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收了回去，仿佛只是看了一眼路边的石子。他继续往前走，走到了娄晓娥的身边，很自然地，与她并肩而立。
娄晓娥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她看到了，她全都看到了。她看到了秦淮茹那张煞白的脸，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恐与绝望。一股从未有过的快意，在她心底升腾而起。这不是小人得志的窃喜，而是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她看着身旁的男人，昨夜他那句“当你的拳头够硬的时候，这世上，就没有得罪，只有敬畏”，又在耳边响起。
原来，这就是敬畏。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动手，仅仅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曾经处处算计他们的人，胆战心惊，魂不附体。
秦淮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车间的。她只记得，许大茂和娄晓娥并肩走进工厂大门的背影。那两个身影在晨光中，被拉得很长很长，宛如一体。
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双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许大茂那冰冷的眼神，像是一根针，死死地扎在她的心上。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从今往后，在这个轧钢厂，在这个四合院，只要有许大茂在一天，她秦淮茹，就永远别想再抬起头来。
她的靠山，不是倒了。
是被许大茂，一脚踩进了泥里，永世不得翻身。而她和贾家，就是那棵大树倾倒时，被压在最底下的，几只仓皇的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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