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关上后,何雨柱的屋子便再无半点声息,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次日,天光微亮,轧钢厂的烟囱便开始吐出灰白的烟龙。食堂后厨里,热气蒸腾,人声嘈杂。往日里,这个时辰的何雨柱,早已是后厨当之无愧的王,手持大勺,指点江山,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无论是炒菜的火候,还是炖肉的咸淡,全凭他一句话。
今日的他,却有些不同。
他来得不晚,却只是默默地在角落里择菜,一言不发。那张往日总是带着几分得色的脸,此刻有些发黄,眼窝深陷,像是宿醉未醒,又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他手里的动作不慢,却没了那股子行云流水的利落劲儿,只剩下机械的重复。
到了饭点,工人们如潮水般涌入食堂。何雨柱却没像往常那样,给自己留一份小灶,或是挑拣些最好的菜色。他等到打饭的队伍散得差不多了,才拿着自己的饭盒,走到大锅前。锅里只剩下些残羹冷炙,白菜帮子炖得稀烂,上面漂着几点可怜的油星。
他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盛了一勺,又舀了满满一盒米饭,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蹲下身,大口地扒拉起来。那姿势,像极了工地上干了一天活的力工。
“师傅。”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何雨柱的脊背僵了一下,没有回头。
马华端着一个饭盒,里面是两块焦黄的炸带鱼和半个白面馒头,是他偷偷藏下来的。“师傅,我给您留了点……”
“拿走。”何雨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干涩。“吃你自己的。”
“可是,您这……”马华看着何雨柱饭盒里那清汤寡水的东西,心里堵得难受。厂里谁人不知何师傅的手艺,谁人不知何师傅在食堂的地位,可如今,却落魄到吃这些猪食不如的东西。
“我让你拿走!”何雨柱猛地回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眼神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凶狠且疲惫。“我吃什么,用不着你管。”
马华被他眼中的凶光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言,默默地端着饭盒退到了一旁。他看着师傅宽厚却萧索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师傅的钱都填进了秦姐那个无底洞里。以前师傅风光,不在乎这点小钱,可现在,这份风光,已经快要将师傅自己压垮了。
这一切,自然也落在了后厨另一些人的眼中。
二厨王大海,人称胖子王,正和几个帮厨聚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朝着何雨柱的方向努嘴。他身材敦实,脸盘滚圆,一双小眼睛里总是闪烁着精明和算计的光。
“瞧瞧,瞧瞧咱们的活雷锋。”胖子王压低了声音,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面子是挣足了,里子都快当出去了。再这么下去,裤衩都得给秦淮茹送去。”
旁边一个瘦高个帮厨跟着笑起来:“可不是嘛。前两天李副厂长点名要的那块五花肉,让他转手就送去了。咱们倒好,跟着挨了一顿骂。好处他占了,锅咱们背。”
“他何雨柱是主厨,他说拿什么就拿什么,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另一个抱怨道,“也就是仗着手艺好,厂领导护着。你看他那德行,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胖子王的筷子在饭盒里戳来戳去,发出当当的响声。他心里的怨气,比这锅里的剩菜还要多。他自问厨艺不比何雨柱差多少,就因为何雨柱是谭家菜的传人,就得一辈子被他压在身下。凭什么他何雨柱能私自动用好料去接济俏寡妇,博得美名,自己这些人就得跟着吃挂落?这股子怨气,积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食堂里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许大茂端着饭盒,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食堂里扫了一圈,先是落在了角落里埋头吃饭的何雨柱身上,嘴角微微一撇,随即又转向了另一边聚众抱怨的胖子王等人。
他看见了胖子王眼中的嫉妒和不满,那是一团被压抑的火,只需要一阵恰到好处的风,就能烧成燎原之势。
许大茂什么也没说,打了饭,坐到离胖子王不远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吃着。那双眼睛,却像鹰隼一般,将后厨里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下工的铃声响起,人群涌出车间。许大茂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东西,在厂门口晃悠。果然,没多久,他就看见胖子王和几个厨子勾肩搭背地走了出来。
“王师傅!”许大茂笑着迎了上去。
胖子王看见是许大茂,愣了一下,随即也堆起笑脸:“哟,是许放映员啊。有事?”
“没事,没事。”许大茂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就是看着王师傅辛苦了一天,想请王师傅去喝两杯,解解乏。不知道王师傅赏不赏这个脸?”
胖子王一听有酒喝,眼睛顿时亮了。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好杯中之物。再看许大茂一脸诚恳,不像是开玩笑,当即推开身边的同伴:“去去去,你们先回吧。我跟许放映员喝两盅去。”
厂门口不远处的小酒馆,两碟花生米,一盘拍黄瓜,一瓶二锅头。
许大茂亲自给胖子王满上一杯,端起来碰了一下:“王师傅,我敬你一杯。咱们全厂工人的肚子,可都指望着你们后厨呢。辛苦了!”
一句话说得胖子王心里熨帖无比,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了咂嘴:“许放映员太客气了。都是为厂里服务。”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许大茂又给他满上,“王师傅你这手艺,我是佩服的。上次你做的那道红烧狮子头,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比何雨柱做的都地道!”
胖子王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摆手:“哪里哪里,跟何师傅比,我还差得远。”
“王师傅你太谦虚了。”许大茂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就是替王师傅您不值。论手艺,您不差;论资历,您也是老师傅了。可这后厨,好事全让何雨柱一个人占了。名声他得了,好处他拿了,你们呢?就剩下跟着背黑锅。”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胖子王心底最痛的地方。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端着酒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许大茂见状,知道火候到了。他继续说道:“就说今天中午,我可都看见了。他何雨柱自己吃糠咽菜,装可怜给谁看呢?转过头,厂里的好东西,一勺一勺地往秦淮茹家里端。那可都是公家的东西,是工人们的口粮!他凭什么?就凭他是个‘活雷锋’?”
“他……”胖子王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酒都洒了出来,“他就是个伪君子!仗着自己是主厨,把食堂当他自己家了!我们这些人,谁没点怨言?可谁敢说?一说,他就拿勺子敲你脑袋!”
“所以说啊,这世道,老实人吃亏。”许大茂夹了一颗花生米,慢悠悠地嚼着,“他何雨柱把公家的东西当人情送,全厂上下都夸他仗义。可这仗义的本钱,是厂里的,是大家的。到头来,要是出了什么事,厂领导追查下来,这责任,是他一个人担,还是你们整个后厨一起担?”
胖子王被问得一愣,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光想着嫉妒和不忿,还真没想过这么深一层。是啊,万一哪天上面查下来,说食堂账目不对,何雨柱把嘴一抹,说自己不知道,那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面干活的?
“许放映员,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胖子王的声音有些发颤。
许大茂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他凑过去,声音更低了:“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这做人做事,得讲规矩。公是公,私是私。他何雨柱爱当活雷锋,没人拦着,可他不能拿着厂里的东西去当。王师傅,您是二厨,这食堂的账目用料,您心里得有本账。下次,他再拿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拿的,拿了多少,拿去给了谁,您啊,就在心里记清楚了。”
他顿了顿,看着胖子王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为了告状,是为了自保。万一哪天真出了事,厂领导问起来,您也好有个交代,不至于稀里糊涂地替人背了锅。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胖子王沉默了。他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却浇不灭心里那团被拱起来的火。许大茂的话,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是啊,凭什么何雨柱吃肉,自己连汤都喝不上,最后还得替他背锅?
“许放映员,你放心。”胖子王抬起头,小眼睛里透出一股狠劲,“这笔账,我记下了!”
许大茂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知道,这颗埋在食堂里的雷,已经装上了引信。他要做的,只是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轻轻一点。
他举起酒杯,和胖子王又碰了一下,杯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师傅,高瞻远瞩。来,喝酒。”
窗外,夜色渐深。何雨柱那扇漆黑的窗户,如同一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这个院子里上演的一切。而院子之外,一张更大的网,已经悄然张开。这盘棋,走到了最有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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