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轧钢厂后厨已是水汽蒸腾,人声鼎沸。烟火气混着食材的生鲜气,本是这世间最踏实不过的味道,今日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滞涩。
胖子王一反常态,不再是那个跟在何雨柱身后插科打诨的捧哏角色。他守着案板,一把菜刀使得沉稳无比,剁肉的声响,一记一记,不疾不徐,仿佛不是在备料,而是在敲打着某种人心里的节拍。旁边的学徒递过来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他用秤钩子勾起来,眯着眼看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对正在灶台前忙活的何雨柱喊道:“柱子,这块肉三斤二两,是给领导小灶备的,你可看准了,别一勺子又顺到别处去了。”
这话音不高不低,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后厨里最敏感的那根弦上。几个正在洗菜、切菜的帮厨,手上的动作都慢了半分,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何雨柱正用大勺搅动着锅里的菜,闻言眉头一皱,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盯着胖子王:“老王,你今天吃错药了?我做什么菜,用哪块肉,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掂量了?”
“我可不敢掂量。”胖子王放下菜刀,用围裙擦了擦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就是怕账对不上。公家的东西,一斤一两都得有数。咱们是给全厂工人做饭的,不是给哪一家开的私人堂会。万一上面查下来,你何师傅是主厨,拍拍屁股没事,我们这些底下人,可都得跟着吃挂落。”
他这番话,几乎是把许大茂昨夜的说辞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何雨柱哪里受得了这个,他本就心高气傲,在后厨里说一不二惯了,今天竟被自己的副手当众顶撞,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王胖子!”何雨柱把手里的大铁勺往灶台上一磕,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厨房都安静下来,“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指桑骂槐说我偷东西是吧?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可没说你偷东西。”胖子王梗着脖子,寸步不让,“我就是说,得按规矩办事。这食堂,不是你何家开的!”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吵起来。周围的帮厨们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上前劝一句。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谁掺和进去谁倒霉。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从后厨门口路过。许大茂手里拎着一个空的电影胶片盒,脚步顿了顿,侧着耳朵往里听了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他没有停留,转身便朝着办公楼的方向走去。
食堂刘主任的办公室里,正弥漫着一股浓茶的香气。刘主任靠在椅子上,拿着一份报纸,看得正入神。
“笃笃笃。”敲门声很轻,带着几分试探。
“进来。”刘主任头也没抬。
许大茂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恭敬又略显为难的笑容:“刘主任,忙着呢?没打扰您吧?”
刘主任放下报纸,扶了扶眼镜:“是小许啊。什么事?”对于这个厂里的放映员,他还是有几分印象的,是个会来事儿的年轻人。
“主任,本不该我多嘴的。”许大茂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就是刚才去仓库还片子,路过食堂后厨,听见里头动静不小,吵吵嚷嚷的,好像是……是何师傅跟王师傅他们。”
他顿了顿,观察着刘主任的脸色,继续说道:“我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就是觉得,这马上要抓生产,搞大会战了,工人们全指着食堂这顿饭来力气呢。要是后厨不团结,饭菜的质量,工人们的情绪,怕是都要受影响。我……我就是瞎担心,您别往心里去。我也是为了厂里好,为了食堂的团结着想。”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反映”了问题,又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还顺便表了一番“公心”。
刘主任的眉头果然皱了起来。他最烦的就是出乱子,尤其是在他管辖的一亩三分地里。后厨不和,这可不是小事。他看着许大茂,点了点头:“小许,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很重要。你放心,这事我知道了。”
许大茂连忙摆手:“主任,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我就是路过,就是路过。那您忙,我先走了。”说完,他微微躬着身子,退出了办公室。
门一关上,许大茂脸上的恭敬和为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峭的笑意。他知道,刘主任这把“刀”,已经出鞘了。
果不其然,不到十分钟,何雨柱就被叫到了刘主任的办公室。等他再出来时,一张脸黑得能拧出水来。他一言不发,脚步生风,径直冲回了后厨。
“砰!”后厨的门被他一脚踹开。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向他。
何雨柱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在每个人脸上一一刮过,最后死死钉在了胖子王的身上。
“好啊,你们真是好样的。”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沙哑,“翅膀都硬了,学会去主任那里告我的黑状了!是不是你,王胖子?!”
胖子王被他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后退了一步,但一想到昨晚许大茂的话,想到自己凭什么要受这窝囊气,一股邪火也冲了上来,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何雨柱冷笑一声,环视着噤若寒蝉的众人,“你们一个个的,平日里吃我的,喝我的,现在背后给我捅刀子!行,都行!我何雨柱今天把话撂在这儿,在这个厨房,我就是天!你们谁要是不服,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蛋!别以为去主任那儿嚼几句舌根,就能把我怎么样。厂领导是信我这个八级厨师,还是信你们这帮只会搬弄是非的长舌妇?”
他一番话说得又狠又绝,半点情面都没留。那几个平日里就有些怨言的帮厨,此刻更是把头埋得更低,心里却燃起了熊熊怒火。他们本就只是旁观,何雨柱这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等于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所有人都推到了他的对立面。
胖子王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想反驳,却被何雨柱那股蛮横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他终于明白,跟何雨柱这种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整个后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锅里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却再也闻不到半分饭菜的香气,只剩下冰冷和尴尬。
何雨柱骂完了,似乎也泄了气。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拿起自己的茶缸,转身出了门。
他亲手点燃了火,又亲手将整座厨房变成了火药桶。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许大茂靠着树干,嘴里正哼着一段不成调的小曲儿。他看着何雨柱怒气冲冲地从办公楼方向走来,又怒气冲冲地走向后厨,最后又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他嘴角的笑意,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借刀杀人,不见血光。
这盘棋,他算准了何雨柱的每一步,算准了他的自大,算准了他的冲动。而何雨柱,也果然一步不差地,走进了他设下的局里。
孤家寡人,众叛亲离。何师傅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许大茂直起身子,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朝着放映室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拉长的光影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惬意与从容。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他,只是那个恰好路过,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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