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灯光如昼,映得雪白桌布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长条桌上杯盘错落,人影交织,空气里弥漫着酒酣耳热的喧闹与佳肴的浓郁香气。
李副厂长坐在主位,红光满面,正举杯与身旁那位从总公司来的客人谈笑风生。那客人姓钱,年岁不大,戴一副金丝眼镜,眉宇间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稳。他举止斯文,言语不多,只在李副厂长说到得意处时,才颔首微笑,轻酌一口杯中酒,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菜过五巡,酒过三酣。厅内气氛愈发热烈。
后厨,却是一片迥异的景象。
灶火依旧旺盛,将何雨柱的影子投在墙上,拉扯得巨大而扭曲。他立于灶前,一手持勺,一手叉腰,是这方天地的绝对主宰。最后一道大菜已经出锅,那口熬了半日的浓汤,此刻正“咕嘟”着,散发出一种能钻进人骨缝里的霸道香气。
那是一锅甲鱼汤。甲鱼是精挑细选的,裙边肥厚,肉质紧实。配以火腿、干贝、老鸡,文火慢炖,汤色金黄澄澈,不见一丝油花,香气却厚重得能压住满室的烟火气。
何雨柱的目光,在那锅汤上逡巡一圈,嘴角翘起。他转身从一个隐蔽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崭新的铝制饭盒。他拿起汤勺,没有舀那清亮的汤水,而是探入锅底,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最大、最完整的甲鱼,连带着最肥厚的裙边和几块炖得酥烂的火腿,一同捞了出来。
肉要最多,汤要最浓。
他将这份精华中的精华,满满当当地装进了饭盒里,盖子扣得严严实实。他将饭盒藏在灶台下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心中一阵得意。秦淮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何雨柱,一言九鼎。这天大的场面,这点东西,不过是他指缝里漏出去的一点油水。
他做完这一切,拍了拍手,扬声对外面喊道:“汤得了!准备上菜!”
宴会厅里,李副厂长的秘书刘海,一直在察言观色。他见李副厂长与钱姓客人谈兴正浓,酒也喝到了兴头上,便觉着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端着酒杯,霍然起身。这一站,将周围几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提得很高,带着一股子献宝般的激动与恭敬:“李副厂长,钱领导!我敬二位领导一杯!今晚这宴席,不光是菜做得好,更是体现了咱们轧钢厂对钱领导您,对总公司的最高敬意!”
李副厂长闻言,脸上笑意更浓,端起酒杯示意。钱姓客人也礼貌性地举了举杯。
刘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膛泛红,趁着这股酒劲,他把声音放得更大了,传遍了整个宴会厅:“我听说,为了招待钱领导,咱们食堂的何雨柱何师傅,特意拿出了一道压箱底的绝活儿!一道野生的甲鱼汤!这道汤,是整场宴席的‘压轴’大菜,寓意着咱们厂的诚意如这老汤,醇厚绵长!更是给钱领导您接风洗尘,大补元气!李副厂长,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就让何师傅把这道‘压轴汤’端上来,让钱领导尝尝鲜,也让咱们大家伙儿都开开眼!”
“压轴”!“甲鱼汤”!
这几个字,掷地有声,清晰地落入厅内每个人的耳中。喧闹的场面,竟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钱姓客人的眼中,果然透出几分好奇。他放下酒杯,看向李副厂长,笑道:“哦?还有这等讲究?李厂长,你们厂里,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李副厂长只觉得脸上光彩大盛,许大茂白天那番话的妙处,此刻尽数显现。这哪里是一道汤,这分明是给他递上的一份天大的功劳!他一拍桌子,豪气干云地说道:“钱老弟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个何师傅,谭家菜的传人,手艺在整个四九城都排得上号!刘秘书说得对!好东西,就得让贵客尝!来人!”
他扬声一喝,门边一个干事立刻跑了过来。
“去后厨,告诉何雨柱,把那道压轴的甲鱼汤,立刻端上来!”
指令一下,整个宴会厅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了那扇连接着后厨的门。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见识那道传说中的大菜。
角落里,许大茂正低头擦拭着他的放映机镜头。听到李副厂长的这声高喝,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那扇门。他的嘴角,在光影的缝隙里,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后厨之内,何雨柱正擦着手,准备出去接受领导的夸赞。
那干事跑得气喘吁吁,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何师傅!李副厂长吩咐,让你立刻把那道压轴的甲鱼汤端上去!总公司的钱领导等着尝呢!”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何雨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甲鱼汤”、“端上去”这几个字在反复回荡。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灶台下那个藏着饭盒的角落。那饭盒,此刻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一阵阵发紧。
一边,是许诺给秦淮茹的柔情蜜意,是他“仗义疏财”的英雄脸面。那饭盒里,装着的是一个女人的眼泪和期盼,是他何雨柱一言九鼎的证明。
另一边,是李副厂长的雷霆指令,是总公司贵客的殷切目光。那锅里剩下的汤,关系到他的前途,关系到他在这轧钢厂安身立命的根本。
胖子王和几个帮厨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都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冰冷的,看戏般的平静。他们都在等,等这位厨房里的“天”,如何收拾这个他自己亲手造就的烂摊子。
干事还在门口催促:“何师傅?快点啊!领导们都等着呢!”
何雨柱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胸膛里那股睥睨一切的豪气,在这一刻被抽得干干净净。他终于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网中。一张他看得清清楚楚,却又无处可逃的网。
他该怎么办?
是把那锅剩下的、缺了精华的汤端上去,冒着砸掉自己招牌,得罪李副厂长的风险?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监守自盗,把准备送给女人的东西,再从饭盒里倒回锅里?
无论哪一个,都将让他何雨柱,当场身败名裂。
整个厨房,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锅汤,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那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只剩下一股致命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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