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之内，死寂如铁。
那口锅里的汤，仍在翻滚，咕嘟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催促何雨柱走上那条不归路。灶下的饭盒，沉甸甸的，压着他的心，也压着他那点可笑的英雄气概。
退回去？当着胖子王这帮人的面，将许给女人的东西，再从饭盒里倒回锅里？他何雨柱这张脸，还要不要？他日后在这后厨，还如何站直了腰杆？
不能退。
一步也不能退。
何雨柱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狠厉。他胸中那股子被逼到绝路的戾气，反而化成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转身，从碗柜里取出一只最大的海碗，青边白底，是平日里给领导盛大菜用的门面。
他没有再去看那锅汤，而是对着胖子王，声色俱厉地命令道：“愣着干什么？盛汤！给李副厂长和贵客送上去！”
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闻的颤抖，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胖子王眼皮一抬，默不作声地拿起汤勺。他没有去搅动锅底，只在汤面上，轻飘飘地撇了那层金黄的浮油，连带着几片孤零零的香菇和枸杞，盛了大半碗清汤。一碗汤，看着分量十足，内里却空空如也，不见半点荤腥。
何雨柱的眼角狠狠一抽，却一言不发。
他亲手把那碗汤从胖子王手里接过来，稳稳当当地放在托盘上，递给门口候着的干事，沉声道：“去吧。告诉领导，汤来了。”
那干事端着托盘，一路小跑，进了宴会厅。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只青边海碗上。汤碗被恭敬地放在长桌中央，李副厂长与钱姓客人面前。
水汽氤氲，香气依旧。
然而，当那股热气稍稍散去，桌上所有人的眼神，都起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碗汤。
一碗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点零星配料的汤。与方才刘秘书口中那“压箱底的绝活儿”，“千金难换的野生甲鱼”，简直判若云泥。
钱姓客人的嘴角，那抹礼貌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从汤碗上移开，落在了身旁的酒杯上。
李副厂长脸上的得意，僵住了。他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
全场最先有反应的，是刘海。
他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记耳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为了讨好领导，把这道汤吹上了天，结果端上来的，竟是这么个玩意儿！这不仅是让钱领导失望，更是让他刘海，在李副厂长面前成了一个夸夸其谈的小丑。
怒火与羞愤直冲头顶，他霍然转身，目光如刀，死死盯住刚从后厨门里探出半个身子，正准备接受赞扬的何雨柱。
“何师傅！”刘海的声音尖利，划破了厅内诡异的寂静，“这就是你说的压轴大菜？怎么就这么点清汤寡水？那甲鱼呢？那山珍呢？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李副厂长，看不起总公司来的钱领导？”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串炮仗，在何雨柱的耳边炸开。
他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此刻被刘海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如此诘难，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而断。
何雨柱一步从门后跨出，昂着头，梗着脖子，脸上带着一股混不吝的冷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敬道：“就这么多，爱吃不吃！”
满座皆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杯盘碰撞的声响，交谈的笑语，全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胆敢在李副厂长宴席上公然叫板的厨子。
李副厂长的脸，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那是一种混杂着暴怒与屈辱的绛紫色。尤其是在钱姓客人那不动声色的注视下，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已经不是一道汤的事了。
这是他李某人的脸面，被人按在地上，狠狠地踩！
“何雨柱！”刘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还有没有领导！”
“我什么态度？”何雨柱往前走了一步，胸膛挺得笔直，那股子蛮横劲彻底上来了，“我累死累活，在灶上颠了一天的勺，就换来你这阴阳怪气的问话？汤就在这儿，喝不喝随你们的便！”
他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狠劲。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从他把那盒甲鱼藏起来的时候，他就完了。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不如死得痛快些，死得爷们儿些！
角落里，许大茂缓缓直起身子。他手里拿着一块擦镜布，轻轻擦拭着放映机冰凉的金属外壳，一下，又一下。他的目光，穿过呆若木鸡的人群，落在何雨柱那张涨得通红的脸上，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看见李副厂长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却沉重的“嗒”。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何雨柱。”
李副厂长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让厅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他没有看何雨柱，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看着那碗无比讽刺的汤。
“你再说一遍。”
何雨柱身子一僵。那股上头的蛮劲，被这冰冷的声音一激，退去了大半，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见了李副厂长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胆寒的平静。
李副厂长终于转过头，视线落在了何雨柱身上。他没有再给何雨柱开口的机会，只是对着门口的方向，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保卫科，进来。”
话音未落，两个戴着红袖章的保卫科干事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把这个人，给我带下去。”李副厂长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好好查查，后厨今天，到底少了些什么东西。”
何雨柱的脸色，唰地一下，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僵立在原地。
那两个保卫科干事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他没有挣扎，只是目光呆滞地，下意识地望向了人群的最后。
他想穿过这许多人，看到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想看看，那个给他设下这天罗地网的许大茂，此刻是何种得意的嘴脸。
然而，他什么也看不清。
宴会厅明亮的灯光，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刺眼，晃得他头晕目眩。
他被拖拽着，踉跄地向门外走去，那个曾经让他风光无限的宴会厅，此刻成了押送他走向深渊的刑场。
许大茂依旧站在阴影里。
他看着何雨柱被架走的狼狈背影，慢慢地，将那块擦镜布叠好，放回口袋。
他什么也没做。
这盘棋，是何雨柱自己，一步一步，把自己走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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