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都市小说 > 数据人生与心跳频率 > 第6章:被遗忘的听诊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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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门诊(09:00-12:00)】

09:00,门诊大厅的电子屏显示“今日挂号378人”。

赵晓曼坐在诊室里,白大褂第二颗纽扣的线头在指间绕了三圈——昨晚母亲用红线缝补的痕迹还很新鲜,歪歪扭扭的针脚像条迷路的小蛇。

她拿起第37份病历本,封皮上的“高血压”三个字被前一位患者的汗水洇得模糊,钢笔在处方笺上划出“头颅CT”四个大字时,突然听见对面传来不满的嘟囔:

“医生,你怎么不按按听听就开药?”

赵晓曼握着钢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水滴在“CT”后面,晕成个黑色的句号。

抬头看见位头发花白的大爷,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枚“退休老干部”徽章,正眯着眼打量她桌上的听诊器——那东西已经在亚克力支架里躺了半个月,金属探头落着层薄灰,像件蒙尘的古董。

“大爷,您血压180/110,有头晕症状,需要排除脑血管问题。”

她的声音干涩,右手不自觉地摸向白大褂口袋——里面躺着颗润喉糖,第12盒金嗓子的最后一颗,铁盒边角已经磨出毛边。

大爷却固执地往前凑了凑,中山装领口露出里面的红毛衣:“我1976年在工厂当钳工就有高血压,那时候医生都拿听诊器听,你这小姑娘怎么光看数字?”

他突然抓起赵晓曼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摸摸,我这心跳有力得很!”

掌心下的胸膛传来沉稳的搏动,像老旧的座钟在胸腔里敲响。

赵晓曼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抽回手,抓起那支蒙尘的听诊器——冰凉的金属探头贴上大爷胸口时,她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实习时带教老师的话:

“听诊器是医生最诚实的朋友,它不会骗你,数字会。”

那年她22岁,穿着崭新的白大褂,跟着张教授查房。

有位疑似心梗的患者,心电图显示“ST段压低”,张教授却坚持用听诊器听了十分钟,最后诊断为“早期复极综合征”,避免了不必要的造影检查。

当时她问:“教授,为什么不信心电图?”老教授摘下听诊器,金属探头上还沾着患者的胸毛:“机器会出错,但心跳不会。”

“大爷,您心率68次/分,律齐,没有早搏。”

赵晓曼的声音发颤,听诊器的胶管里传来清晰的“咚咚”声,像小锤子在敲她的耳膜。

大爷得意地笑了,露出仅剩的三颗牙:“我说吧!就是降压药该换了,现在吃的这个头晕得厉害!”

诊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护士小张探进头来:“晓曼姐,外面吵起来了,12床家属非要加塞做CT。”

赵晓曼放下听诊器,金属探头磕在桌角,发出“当啷”一声脆响——那声音像根针,刺破了刚才短暂的温情。

12:00,最后一位患者离开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处方笺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赵晓曼盯着桌上的听诊器,金属探头上还留着大爷胸口的温度。

突然发现自己一上午开了28张CT单、17张心电图、9份血常规,却只给3位患者用过听诊器。

诊室细节备忘录:

处方笺边缘撕出毛边(被指甲反复掐过)

听诊器胶管上沾着片干枯的梧桐叶(上周从抢救室带回来的)

桌角的润喉糖铁盒,里面躺着颗融化后又凝固的糖块,形状像颗破碎的心脏

【中午·医学院的回忆(12:30-13:30)】

12:30,赵晓曼坐在医学院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

阳光从穹顶天窗漏下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的味道——和十年前一模一样。讲台上,穿白大褂的学生们正在排练医学伦理剧,背景板写着“资源有限时如何分配”,穿病号服的女生哭着跪在地上:“求求你们,先救我孩子!”

“这场景熟不熟?”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赵晓曼回头,看见张教授站在身后,头发比记忆中更白了,老花镜滑到鼻尖上,手里还拿着她当年的毕业论文——《论听诊器在基层医疗中的不可替代性》,扉页上的“优”字被红笔圈了三圈。

“教授?”赵晓曼的喉咙突然发紧,像被听诊器的胶管勒住。

老教授在她身边坐下,木质阶梯发出“吱呀”的呻吟:“刚才看你在门口站了半小时,怎么不进去?”

他指了指舞台,“这届学生排的伦理剧,比你们当年差远了。你还记得不?你演家属拦抢救车那场,哭得道具组老师都给你递纸巾。”

赵晓曼的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

那年她23岁,穿着租来的孝服,跪在模拟抢救室外,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医生,求求你再试试,我爸才58岁……”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眼泪多廉价,哪像现在,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晓曼,”教授突然转头,老花镜后的眼睛看得她心慌,“你当年可是最有灵气的学生,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赵晓曼的指甲掐进掌心,突然想起教授带她做的第一个胸穿。

患者是位肺癌晚期的老奶奶,胸水压迫得喘不上气,她手抖得连穿刺针都握不住,教授从身后环住她的手,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别怕,你听,胸水在里面晃荡的声音,像不像海浪?”

“教授,我上周差点用错药。”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给心梗患者开硝酸甘油,把0.5mg写成5mg。”

老教授沉默了,从口袋摸出个铝制饭盒,里面装着薄荷糖——和赵晓曼现在吃的润喉糖一个牌子。“

1983年,我第一次独立值班,给产妇接生时把产钳方向弄反了,孩子锁骨骨折。”

他剥开颗糖放进嘴里,薄荷的清凉在空气里弥漫,“我在办公室哭到天亮,觉得自己不配穿白大褂。但你猜怎么着?”

赵晓曼摇摇头。

“第二天产妇家属来送锦旗,说‘谢谢医生保住我们母子’。”

教授的眼睛眯成条缝,“后来我才明白,医学不是完美的科学,是人在和死神拔河。重要的不是永远赢,是永远不放手。”

舞台上的伦理剧还在继续,穿白大褂的男生举起手:“根据病情危急程度,应该先救那位心梗患者!”

台下突然有人喊:“可他82岁了!那个孩子才6岁!”赵晓曼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突然想起凌晨抢救的孕妇,羊水混着血淌了一地,监护仪的滴滴声像倒计时的钟。

医学院时光胶囊:

阶梯教室第12排第3个座位(赵晓曼当年的专座),桌面刻着“要做有温度的医生”

走廊公告栏贴着泛黄的通知:“2013级临床医学系实习安排”,赵晓曼的名字后面被打了个红勾

图书馆借阅系统显示:她当年借过的《希波克拉底誓言》,还书日期比规定晚了17天(因为在抢救室连续值班)

【下午·职业倦怠量表(15:00-16:00)】

15:00,心理科诊室的香薰机冒着白雾,柠檬草的味道甜得发腻。

赵晓曼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量表结果,“重度职业倦怠”五个字像五颗图钉,把她钉在蓝色的布沙发上。

心理医生推过来杯菊花茶,杯底沉着朵完整的杭白菊:

“赵护士,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失眠?注意力不集中?对工作有强烈的抵触情绪?”

“嗯。”

赵晓曼的手指在量表边缘划来划去——上面的选项几乎全选了“总是如此”:“感到情绪衰竭”“对患者的痛苦麻木”“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价值”。

她想起昨天给那位肺癌晚期的老奶奶读诗时,心里想的却是“又要写死亡病例讨论了”。

“可以申请压力舒缓休假,我们医院和城郊的疗养院有合作,环境很好。”

医生的声音像棉花糖,“调整一下,你需要休息。”

赵晓曼突然笑了,笑声在密闭的诊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休假?我们科室现在连排班表都排不出来。李姐孩子发烧请假,王哥父亲去世奔丧,我走了谁顶班?”

她掏出手机,屏幕显示“未读消息23条”,最新一条是护士长发来的:“今晚夜班又要加床,你提前半小时到。”

医生的钢笔在诊断书上划下“建议休假两周”,赵晓曼却盯着窗外——住院部12楼的重症监护室亮着灯,像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突然想起早上门诊那位大爷的话:“你们当医生的,自己都不爱惜自己,怎么救别人?”

职业倦怠量表关键数据:

情感衰竭维度:4.8/5分(“每天醒来都不想去上班”)

去人格化维度:4.2/5分(“觉得患者只是病历本上的数字”)

个人成就感维度:1.3/5分(“已经想不起上次成功抢救患者的快乐”)

附加备注:量表最后一页,被指甲戳出个洞,正好在“是否有自杀倾向”的选项旁

【晚上·母亲的妥协(20:00-21:00)】

20:00,赵晓曼推开家门,看见母亲蹲在客厅地上,手里拿着件红底金字的“囍”字剪纸——上周说要带去相亲现场的,现在正被剪成小小的碎片,像一地散落的枫叶。

“妈?”

她的声音发颤,玄关的感应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母亲的叹息:“相亲的事不逼你了。”

厨房的灯亮了,母亲端着碗小米粥走出来,上面漂着几粒枸杞——和十年前她高考时一模一样。

“今天去你医院了,”母亲把粥放在桌上,不敢看她的眼睛,“在抢救室门口站了半小时,看见你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跑,白大褂后面全是脚印。”

赵晓曼的喉咙突然哽住,粥碗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母亲突然抓起她的手,掌心的老茧摩挲着她手腕上的淤青(昨天给躁动患者绑约束带时勒的):“妈当年反对你学医,是因为你小姨。”

1998年,赵晓曼的小姨在乡镇医院当护士,给乙肝患者输液时被针头扎破手指。

当时医疗条件差,没及时打阻断针,后来查出感染,不到半年就走了,年仅26岁。

母亲从那以后看见白大褂就发抖,却在赵晓曼填高考志愿时,把“临床医学”偷偷改成了“师范”——是赵晓曼自己偷偷改回来的,还在志愿表背面写:“小姨没做完的事,我来做。”

“对不起啊晓曼,”母亲的眼泪滴在粥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妈不该逼你相亲,不该说‘当护士没出息’,妈就是怕……怕你像你小姨一样……”

赵晓曼突然想起小时候,小姨总给她买大白兔奶糖,说“我们晓曼以后要当医生,给小姨看病”。

现在她真的成了护士,却连自己的体检报告都不敢看——甲状腺结节4A级,窦性心律不齐,心理量表显示“轻度抑郁倾向”。

“妈,我想申请去社区医院。”

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听说那边患者少点,能……能多陪陪你。”

母亲没说话,只是拿起她的白大褂,红线在第二颗纽扣上绕了个十字结。

昏黄的灯光下,歪歪扭扭的针脚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像母亲的手,笨拙,却很结实。

母亲用当年小姨织的红毛衣线头,给白大褂缝纽扣(循环的温暖)

赵晓曼吃掉那碗小米粥,连碗底的枸杞都嚼碎了(十年前没吃完的那碗,今天补回来了)

客厅茶几上,被剪成碎片的“囍”字旁边,放着颗完整的大白兔奶糖(小姨的味道)

21:30,赵晓曼坐在医院图书馆的角落。

借阅系统显示她刚刚借了《社区医疗发展指南》《全科医学概论》,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大学时写的,钢笔字已经褪色:“要做有温度的医生”。手机突然震动,护士长的消息跳出来:

“明天上午9点,市电视台来拍‘最美医护’专题片,记得穿新白大褂,化点淡妆。”

赵晓曼的手指悬在“回复”键上,突然想起今天门诊那位大爷的话:“你这小姑娘怎么光看数字?”

抬头看见窗外的急诊楼亮着灯,第108个夜班的记忆突然涌上来——监护仪的滴滴声、除颤仪的嗡鸣、患者家属的哭喊,还有那颗差点用错剂量的硝酸甘油。

她合上书本,在借阅本上写下:“赵晓曼,2023年10月27日,借阅《希波克拉底誓言》。”

这次一定要按时还。

社区医疗章节画线处写着:“听诊器比CT更懂人心”

手机备忘录新增:“明天门诊给每位患者用听诊器”

白大褂口袋里,那颗润喉糖被体温捂得发软,包装上的“金嗓子”三个字,被手指摩挲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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