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交接班(08:00-09:00)】
08:00,晨会的电子屏蓝光刺得赵晓曼眼睛生疼。
她站在护士站最后一排,白大褂第二颗纽扣的线头在指尖绕成个死结——凌晨抢救时沾的血渍还没洗干净,暗红的印记在米白色布料上像朵诡异的罂粟花。
昨天凌晨的硝酸甘油事件,必须严肃处理!
主任的声音砸在会议桌上,搪瓷缸里的菊花茶溅出两滴,在病历本上洇开小水圈。
赵晓曼盯着自己的解放鞋——鞋头磨出个洞,露出里面的粉色袜子,是上个月护士节发的纪念品,上面还印着白衣天使四个字。
赵晓曼!
主任突然点名,她的肩膀猛地一缩,像被针扎的兔子。你来说说,0.5mg和5mg的区别是什么?
是......是十倍剂量差。
赵晓曼的声音发颤,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那块金帝美滋滋巧克力还在,锡箔纸被体温捂得发软,已经是今天第四个没来得及吃的。
她想起护士长抢下注射器时的眼神,像看个危险品。
不止是十倍!
主任把病历本摔在桌上,金属环撞出刺耳的响,是生与死的距离!硝酸甘油过量会导致低血压休克,你差点杀了那个病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晓曼发白的脸上,医者仁心,首先要对生命有敬畏心!连剂量都算错,你这十年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窗外梧桐叶在晨风里沙沙响。
赵晓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三年前她抢救那个心梗产妇时,主任也是这样拍着她的肩膀说:晓曼好样的,临危不乱。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交完班已是09:00,赵晓曼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更衣室。
走廊里,实习护士小李追上来,塞给她一颗薄荷糖:晓曼姐,你别往心里去,主任就是脾气急。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她刚入职时的样子。
我知道。
赵晓曼剥开糖纸,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呛得她咳嗽起来。
其实......小李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上周张医生值夜班,在医生休息室睡了三个小时呢,被我撞见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就是太拼了,连轴转谁受得了啊?
赵晓曼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她想起自己的排班表:这个月已经值了12个夜班,最长一次连续工作36小时,抢救室的折叠床都比家里的席梦思熟悉。
可主任只看到她算错的小数点,没看到她眼下的青黑,没看到她被针扎的手背,更没看到她口袋里融化的巧克力。
更衣室的铁皮柜哐当一声关上,赵晓曼脱下白大褂,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条纹T恤。
手机在工作服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7个未接来电像7个耳光——全是母亲的,最早的那个显示06:15,正是她抢救车祸伤员最忙的时候。
【上午·相亲对象(10:00-12:00)】
10:30,赵晓曼趴在护士站的电脑前补护理记录。
键盘上的字母已经磨得看不清,空格键黏糊糊的,沾着碘伏和生理盐水的痕迹。
手机突然震动,母亲的视频请求像颗炸弹弹出来,背景是老家客厅的福字十字绣,父亲正踩着凳子贴囍字剪纸,红底金字刺得她眼睛疼。
晓曼!你可算接电话了!
母亲的大嗓门差点震破听筒,
我跟你说个事,王阿姨的儿子你还记得不?就是那个当医生的,人家对你可有意思了!
赵晓曼的手指悬在抢救经过的输入框上,突然没了力气。
她想起王阿姨的儿子——小时候总流鼻涕的胖小子,现在成了青年才俊。
母亲发来的照片里,男人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站在CT机前微笑,背景墙上还挂着他的博士学位证书。
相亲对象资料:
姓名:王浩
年龄:32岁
职业:市一院放射科主治医师
条件:有房有车(全款)、父母退休干部、身高180cm
备注:医生世家,王阿姨亲儿子
赵晓曼把手机塞回抽屉,正好压在那盒润喉糖上——第12盒了,金嗓子喉片,铁盒边角已经磨出毛边。
她点开闺蜜群,消息99 :
麻醉科-李娜:姐妹们,我妈又给我安排相亲了,对方是个公务员,听说没谈过恋爱
儿科-张萌: 1,我妈更绝,直接把我微信推给她广场舞舞伴的儿子,连照片都没要
妇产科-刘芳:我们学医的找对象,跟实验室配试剂似的,看参数合适就行
赵晓曼:[图片]这是我妈给我找的优质男,放射科的,有房有车
刘芳:卧槽!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不错啊!
张萌:医生配医生,完美组合!以后孩子看病都不用排队
李娜:晓曼你赶紧从了吧,30岁了还挑什么?再挑就成老姑娘了
赵晓曼退出微信,点开相册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22岁的她穿着崭新的白大褂,站在医学院的礼堂里,举着拳头宣誓。
背景墙上是希波克拉底誓言,红色的大字刺得眼睛疼: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照片里的姑娘笑得一脸傻气,眼里像有星星,根本想不到十年后会在护士站偷偷抹眼泪。
【下午·病房故事(14:00-16:00)】
14:00,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赵晓曼推着治疗车查房,车轮碾过地面的消毒水,留下两道湿漉漉的轨迹。
7床的老奶奶正坐在窗边读诗,化疗后的头发稀稀拉拉,露出苍白的头皮,声音却像清泉般甘甜: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奶奶,又在读诗呢?赵晓曼笑着帮她掖好被角,老人的手臂瘦得像根枯柴,皮肤下的青筋清晰可见。
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可她每天都笑得像个孩子。
小赵医生来啦!
老奶奶放下诗集,从床头柜摸出个苹果,用没剩几颗牙的嘴啃着,今天感觉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赵晓曼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
整个医院,只有这个老人会关心她睡得好不好。
她点点头,开始测量血压:挺好的,您呢?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
老奶奶摆摆手,苹果核在盘子里滚了一圈,就是突然想问问你,小赵医生,你相信人有下辈子吗?
赵晓曼的动作顿了顿,血压计的袖带还在缓缓充气。
她想起主任的话:我是医生,只相信科学。
可看着老人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却变成:不知道......也许有吧。
我相信有。老奶奶笑得眼睛眯成条缝,下辈子我要做只小鸟,飞得高高的,不用打针,不用吃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顿了顿,突然握住赵晓曼的手——那只手布满针眼和老年斑,却温暖得像个小太阳。
那你相信什么?
赵晓曼沉默了。相信希波克拉底誓言?相信努力会有回报?相信白衣天使真的能拯救世界?
她想起自己的体检报告:甲状腺结节4A级,窦性心律不齐,轻度抑郁倾向,医生建议减少压力,注意休息。
可她连按时吃饭都做不到。
...相信努力会有回报。她最终还是这样回答,声音轻得像叹息。
老奶奶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窗外的梧桐树上,两只麻雀正叽叽喳喳地抢食,阳光洒在它们的羽毛上,金灿灿的。
赵晓曼突然觉得,也许做只麻雀也挺好,不用值夜班,不用相亲,不用算那些该死的小数点。
【傍晚·母亲的到来(19:00-20:00)】
19:00,暮色像块浸了水的黑布,沉沉压在急诊楼的玻璃幕墙上。
赵晓曼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医院大门,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体检报告——建议心理咨询科就诊几个字被她折了又折,像折一只永远飞不起来的纸飞机。
晓曼!这里!
母亲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惊讶地抬头——母亲拖着个巨大的红色行李箱站在路灯下,旁边还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金丝眼镜在夜色里反光,正是照片上那个优质男王浩。
妈?你怎么来了?
赵晓曼的脑子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的硬盘。
我不来你能乖乖相亲吗?
母亲不由分说地把她往男人身边推,快叫王医生,人家等你半天了!
王浩推了推眼镜,伸出手:赵护士你好,经常听我妈提起你。
他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腕上戴着块劳力士手表,表盘在路灯下闪着冷光。
赵晓曼的手还没洗,指甲缝里可能还残留着碘伏的痕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象征性地碰了碰对方的指尖:你好。
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王浩率先打破尴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优越感,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西餐厅,人均也就三百多。
母亲立刻附和:好好好,我晓曼最喜欢吃西餐了!
赵晓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上次吃西餐还是五年前,庆祝护士资格证考试通过,在必胜客点了个9寸的披萨,两个人吃得撑到走不动路。
现在听到三百多三个字,胃里就一阵翻腾。
饭桌上的气氛尴尬得像块冻肉。
王浩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晋升之路,从住院医到主治医师,再到科室副主任,每个节点都精确到月份。
母亲在一旁频频点头,眼睛里的光比西餐厅的水晶灯还亮。
对了,赵护士,王浩突然话锋一转,切牛排的手顿了顿,你们科室奖金多少啊?夜班费怎么算?听说你们急诊很忙,是不是经常加班?
赵晓曼握着刀叉的手猛地收紧,不锈钢餐具硌得指节发白。
她想起抢救室里的血与泪,想起那个差点被她用错药的病人,想起口袋里融化的巧克力——原来在别人眼里,她的工作就只是奖金多少夜班费怎么算。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她突然站起来,抓起包就往外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其实根本没人打电话,只是她逃跑的借口。
冲出餐厅时,晚风带着桂花香扑面而来。
赵晓曼沿着人行道狂奔,白大褂在身后张开,像只受伤的翅膀。
她拐进医院附近的便利店,抓起个关东煮纸杯就往里装——萝卜、海带、鱼蛋、豆腐泡,都是最便宜的种类,加起来才12块5毛钱。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关东煮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
赵晓曼坐在便利店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掉下来,砸在纸杯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想起医学院开学典礼上的誓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想起母亲贴在老家墙上的囍字剪纸;
想起7床老奶奶读的诗: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想起体检报告上的轻度抑郁倾向;
想起王浩那句你们科室奖金多少。
便利店里放着周杰伦的歌:谁在用琵琶弹奏一节电池的乡愁......
赵晓曼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掉眼泪,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口萝卜——真烫,烫得她眼泪流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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