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码头驶离的保时捷356A,在夜色中吞噬着前方的道路,引擎的低吼是这片寂静港区唯一的背景音。
车内的空气,比车窗外灌入的海风更加刺骨。
赤司星川的身体陷在副驾驶的真皮座椅里,后背的伤口每一次颠簸都传来一阵闷痛。但这具象的疼痛,远不及身旁那个女人所散发出的无形气场所带来的窒息感。
他原本的猜想是,这趟充满警告意味的“夜游”,会在他被送回家门口时画上句号。
然而,方向盘在贝尔摩德手中轻轻一转,黑色的车头偏离了通往市区的道路。
保时捷驶向了港区的更深处,最终在一座被璀璨灯火包裹、入口处站着黑衣保镖的私人游艇俱乐部前,平稳地停下。
“下车。”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赤司星川没有开口询问。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境下,疑问是弱者才拥有的特权,而他显然不是那个可以提问的人。
俱乐部的双开大门被侍者无声地拉开,一股混合着权势与奢靡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昂贵的古巴雪茄烟雾,陈年威士忌的醇厚酒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海水咸腥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筛选着有资格踏入此地的每一个人。
贝尔摩德对这里熟门熟路,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回响。她领着他穿过一条挂着现代艺术画作的走廊,推开一间VIP更衣室的门,随手将一个精致的礼盒抛了过来。
“换上。”
赤司星川接住盒子,入手微沉。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套剪裁精良的阿玛尼西装,深灰色的面料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
“我不需要……”
“你需要。”
贝尔摩德的话语斩钉截铁,打断了他的推拒。她那双紫色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略显局促的身影,眼神中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威压。
“今晚,你是我带进来的人,你的穿着代表我的品味。”
她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
空气中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香水与硝烟的危险气息愈发浓郁。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尖隔着他单薄的衬衫,精准地点在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那冰凉的触感让赤司星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贝尔摩德的嘴角勾起,那抹微笑在灯光下显得莫测而迷人。
“而且,你还是我的‘幸运符’。符咒,可不能看起来太廉价了。”
赤司星川最终还是屈服了。
当他换好西装,从更衣室走出来时,每一寸布料都完美地贴合着他的身形,将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身体勾勒出几分属于成年男人的挺拔。
贝尔摩德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她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夸赞,转身推开了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
门后的世界,是另一个维度的寂静。
烟雾在奢华的吊灯下盘旋、升腾,让整个空间的轮廓都显得有些模糊。房间中央,一张巨大的德州扑克牌桌占据了绝对的视觉中心。
桌前,只坐着四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从眼角延伸至下颌的刀疤破坏了他原本还算英俊的五官,浑身都散发着黑道枭雄的暴戾气息。
一个脑满肠肥的地中海政客,十指戴满了戒指,眼神在镜片后闪烁着精于算计的油滑光芒。
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西装革履,气质却阴鸷得吓人,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在烟雾中折射出冰冷的光。赤司星川认出那是军火商圈子里一个臭名昭著的人物。
牌桌上,没有现金。
堆积如山的,是代表着天文数字的圆形筹码。
这里的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金钱、欲望、阴谋与危险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毒药。
贝尔摩德的出现,打破了牌桌上的平衡。
三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和她身后的赤司星川身上。那不是普通的注视,而是三头猛兽在审视闯入其领地的新来者,充满了评估、敌意与探究。
“莎朗,你迟到了。”
刀疤脸男人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路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处理了一下。”
贝尔摩德毫不在意地拉开唯一一张空着的椅子坐下,动作优雅得仿佛这里是她的主场。她向后微微侧头,用下巴点了点赤司星川的方向。
“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今晚的幸运符。”
她没有说他的名字,没有说他的身份,只是用一种宣布所有权的理所当然的语气,命令他站在自己的身后。
赤司星川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站在了贝尔摩德的身后,被迫成为这场顶级掠食者游戏的最近距离的观众。
他很快就确认了一件事。
这张牌桌上,没有一个是好人。
这根本不是一场赌博,而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们玩的不是牌面,是人心,是气势,是胆魄。
每一次下注,都夹杂着语言的陷阱与心理的压迫。
每一次弃牌,都可能是一次诱敌深入的精心伪装。
而贝尔摩德,无疑是这场狩猎游戏中最致命、最优雅的猎手。
有时候,她会慵懒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夹着女士香烟,眼神迷离,仿佛对牌局漠不关心。但就在对手以为胜券在握的瞬间,她会用一个精准到令人胆寒的加注,逼迫对方在巨大的压力下,扔掉手中的致胜好牌。
有时候,她又会展露出极强的攻击性,用连续不断的凌厉攻势,将对手的筹码蚕食殆尽,整个过程如同一场华丽而残忍的表演。
赤司星川站在她的身后,从最初心脏狂跳的紧张,慢慢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冷静。
他开始强迫自己去观察,去分析。
他看见那个狡猾的政客在拿到强牌时,左手的小指会不自觉地轻微翘起。而贝尔摩德,总能在那一刻用一个无懈可击的甜美微笑和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让他心神不宁,最终做出错误的决策。
他看见那个阴鸷的军火商在虚张声势时,瞳孔会有一刹那的收缩。而贝尔摩德,则会用一句暧昧的、仿佛情人间的调侃,轻易地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让他判断失误,付出惨重的代价。
赤司星川深刻地体会到,这个女人在黑暗世界中行走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游刃有余。
也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
他看着桌上那些动辄倾覆一个中型企业命运的筹码,看着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被贝尔摩德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忽然意识到,在这张牌桌上,他甚至没有资格成为一枚棋子。
他只是一个被精心打扮过的、无足轻重的装饰品。
一个所谓的,“幸运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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