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将整个红星四合院浸泡在墨汁里。
院子正中央，一盏汽灯嘶嘶作响，撑开一圈昏黄的光晕。光线挣扎着，将一张张或麻木、或期待、或幸灾乐祸的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易中海站在光晕的中心。
他就是这个院子的天，是规矩的化身。
几十年来，他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清了清那口总能说出“公道”二字的嗓子，浑浊的目光扫过全场，准备开始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开场白。
可他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他目光所及之处，缺了两个本该跪地求饶的身影。
何国强，何雨水。
那两个小畜生，竟然没来！
一股热血直冲易中海的天灵盖，他保养得宜的脸皮下，青筋一根根地爆了起来。
这不是迟到，这是挑战！这是当着全院人的面，把他易中海的脸，狠狠地踩在脚下！
岂有此理！
他胸膛剧烈起伏，为了在第一时间抢占道德的制高点，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身旁那个壮硕的身影上。
傻柱。
他最忠诚，也最好用的那把刀。
“柱子！”
易中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去！把何国强给我叫过来！”
“我倒要看看，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一大爷！还有没有我们院的规矩！”
他刻意加重了“一大爷”和“规矩”这两个词，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他易中-海的私事，而是整个院子的尊严问题。
他要让傻柱去当这个冲锋陷阵的恶人，先用武力给何国强一个下马威，为接下来的审判，铺平道路。
“好嘞，一大爷！”
傻柱正憋着一肚子的邪火，他感觉自己被何国强那个小白脸给耍了。现在得了他最敬重的一大爷的命令，那股子蛮劲儿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他双眼一瞪，浑身的筋骨噼啪作响，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气冲冲地朝着何国强家那扇紧闭的屋门冲去。
院里的人，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眼神里充满了对好戏的期待。
傻柱走到门口，根本没有敲门的意思。
他攥紧了砂锅大的拳头，对着那扇薄薄的木门，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砰！砰！”
整个门框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何国强！你个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
他的咆哮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屋内的灯光，透过门缝，静静地亮着，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傻柱准备砸第四下的时候。
“吱呀——”
一声绵长的门轴转动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屋门向内打开。
何国强就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身姿挺拔。他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惊慌或者愤怒，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好整以暇地看着门外那个满脸怒容、气喘如牛的男人。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
“叫魂呢？”
那语气，平淡得就像在问“吃饭了吗”，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瞬间点燃了傻柱的怒火。
“你……”
傻柱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刚要挥拳，却发现何国强压根没给他发作的机会。
何国强往前踏了半步，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锁定了傻柱的眼睛。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
“何雨柱，我问你。”
何国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傻柱的耳朵里，钻进他的脑子里。
“你这么死心塌地地给一大爷当枪使，图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柄重锤，砸得傻柱心头一震。但他那简单的脑回路，立刻给出了早已被灌输好的标准答案。
“当然是为了让一大爷给我养老送终！”
他想也不想地吼道，这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养老？”
何国强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讥诮，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怜悯。
这种眼神，比任何辱骂都让傻柱感到难受。
“那我再问你。”
何国强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一大爷是真心想让你给他养老，还是只想找个不花钱的劳动力，给他当牛做马，免费伺候他一辈子？”
傻柱的呼吸一滞。
“他给你介绍过对象吗？”
何国强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傻柱的认知里。
“他帮你攒过一分钱的彩礼吗？”
“没有吧？”
傻柱脸上的怒容，开始凝固。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何国强没有停下，他知道，必须一鼓作气，彻底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我再问你，雨水是你的亲妹妹。”
提到何雨水，何国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从小到大，被你呼来喝去，吃不饱穿不暖，他这个当一大爷的，你这个‘干儿子’的‘亲爹’，出面为你这个‘干儿子’说过一句话吗？”
“他关心过雨水的死活吗？”
“也没有吧？”
轰！
傻柱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何雨水那张瘦弱、蜡黄、总是带着怯懦的小脸，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好像……确实……从来没见过一大爷主动关心过雨水一句。
哪怕是自己动手打了雨水，一大爷最多也就是不痛不痒地说一句“柱子，别跟妹妹一般见识”。
“一个对你的终身大事和亲妹妹的死活，都漠不关心的人……”
何国强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如同恶魔的低语，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穿透灵魂的魔力。
“你管他叫‘爹’？”
“你指望他给你养老？”
最后，何国强看着已经面无人色、眼神涣散的傻柱，投下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何雨柱，你到底是傻，还是蠢？”
诛心！
字字诛心！
何国强根本不提那些虚无缥缈的道德和大义，他专挑易中海那张“慈父”面具之下，最经不起推敲、最现实、最致命的漏洞下手！
傻柱被这番话，问得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雕，僵硬地站在那里，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一大爷对自己……
好像……
真的除了口头上那些听起来很温暖的“关心”，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给过。
一次都没有。
他那坚不可摧的信念，那个他为之付出一切、坚信不疑的“养老大计”，在这一刻，第一次，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他的内心，产生了剧烈的，天崩地裂般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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