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议事厅。
自祠堂滴血立威,演武场恩威并用,贾珩的权柄,已在这座百年府邸中,如铁水浇铸,坚不可摧。
他并未因此有半分懈怠。
玄铁学堂与玄铁商会的构架,在他的意志下,已化作两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日夜轰鸣。
今日,他刚从京郊学堂考校完那批脱胎换骨的少年,一身风尘未洗,便直接踏入了这里。
厅内,十几名商会的核心管事早已垂手侍立,连呼吸都刻意压低。空气中弥漫着檀木与墨卷的陈旧气息,更混杂着一种名为“敬畏”的凝重。
贾珩落座于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压迫感,却让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抛出了第一道惊雷。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自今日起,凡玄铁学堂的正式子弟,其直系家眷,在府中的月例份例,一律翻倍。”
话音落地的瞬间,整个议事厅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几名管事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其中一个姓周的管事,他的儿子正在学堂里习武,平日里最是争气。此刻,他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没见过赏赐,可这种惠及家眷,直接将体面送到内宅的恩典,却是闻所未闻!
这不是钱!
这是脸面!是地位!是让自家婆娘在整个宁国府的仆妇圈子里,能把腰杆挺得笔直的底气!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竟要从椅子上滑落,当场跪下。
贾珩抬手,虚虚一按。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那周管事瞬间定在原地,也让厅内incipient的骚动瞬间平息。
众人的呼吸变得粗重,他们知道,这只是开始。
果然,贾珩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比刚才更加沉稳,也更加……疯狂。
“第二,凡玄铁商会核心成员,除固有薪俸外,自今年起,可按功劳大小,参与商会三成净利的年终分红。”
轰!
如果说第一条是惊雷,那这第二条,就是直接砸在每个人天灵盖上的陨石!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持续了一息,随即被彻底引爆!
“三……三成净利?”
一个管事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玄铁商会!
凭借那神秘的瓷窑,如今已是大景朝都数得上的庞大金兽,每日吞吐的银两,是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数字。
三成净利……
那将是何等恐怖的一笔财富!
这不再是赏赐,这是将他们这些奴仆出身的管事,硬生生拔高到了“东家”的层次!
这意味着,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的荣辱兴衰,将彻底与眼前这位少年主君的宏图霸业,用最坚固的利益锁链,死死捆绑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扑通!”
这一次,再无人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以周管事为首,十几名核心管事齐刷刷地离席,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等……誓死效忠珩大爷!”
“为大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质朴、最滚烫的誓言。他们望向贾珩的目光,已经褪去了所有的敬畏与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就在这股狂热的气氛攀升至顶点时,一阵极不和谐的哭嚎声,尖锐地刺破了门窗,闯了进来。
“珩大爷!我的珩大爷啊!您可要为我们这苦命的娘儿俩做主啊!”
厅门被猛地撞开,只见赵姨娘披头散发,脸上挂着泪痕与鼻涕,正死死拽着一个少年的胳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进来。
那少年,正是贾环。
他满脸羞愤,脖颈涨得通红,被自己的亲娘如此拖拽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姨娘却不管不顾,一见到高坐主位的贾珩,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双腿一软,直接跪滑到贾珩面前,凄厉地哭诉起来。
“那起子捧高踩低、见不得人好的坏种!听了王夫人那个毒妇几句风言风语,就在二老爷面前嚼舌根子!”
“他们说我们环哥儿在学堂里‘不务正业’,说他是个天生的贱骨头,没出息的货!”
“二老爷被他们蒙蔽,气昏了头,这个月的月钱……就……就全给克扣了啊!”
“珩大爷,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呀!您要是不管,我们娘俩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这番哭诉,七分真,三分假,既是告荣国府的状,更是赤裸裸的逼宫。
她算准了,以贾珩如今在贾府的威势,只要他肯开口,去和王夫人对上,必然能为她们母子讨回公道。
厅内,刚刚还热血沸腾的管事们,此刻都噤若寒蝉,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掺和这等后宅阴私。
贾珩的目光,越过哭得惊天动地的赵姨娘,落在了她身后那个始终低着头,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的少年身上。
他心中洞若观火。
直接插手荣府内务?去和王夫人那种妇人打擂台?
那便正中了对方的下怀,只会让自己陷入无休无止的后宅争斗泥潭,凭白消耗精力,拉低格调。
他甚至没有去扶起赵姨娘,连一句象征性的安慰都没有。
在赵姨娘和贾环错愕的注视下,他只是平静地拉开身旁的梨花木抽屉,从中取出了一份早已拟好的契书。
纸张是上好的宣纸,墨迹未干,带着一股清冽的松烟香。
他将契书递到了贾环面前。
贾环僵在原地,不解地抬起头,那双常年因为自卑而躲闪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这是玄铁商会,一成的干股。”
贾珩的声音淡漠,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整个嘈杂的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贾环和赵姨娘的耳中。
“从今日起,你,贾环,是这商会的股东之一。”
“年底分红,不会少你一文。”
“拿着它,回去告诉你母亲。”
贾珩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看到了荣国府深宅大院里那个雍容华贵、心机深沉的女人。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轻蔑的弧度。
那是一种源自绝对实力,对一切阴谋诡计的彻底无视。
“王家能给宝玉的,我百倍予你。”
“王家不能给宝玉的,我,依然能给!”
“区区几两月银,鸡毛蒜皮,何足挂齿?别拿出来,丢我贾珩的人!”
这番话,不似惊雷,更像是一道无声的闪电,撕裂了贾环母子二人灰暗的天空!
赵姨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那份薄薄的契书,大脑一片空白,彻底被这从天而降的泼天富贵砸得晕头转向。
一成干股……
她连一成是多少银子都算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东西,比王夫人能从王家带来的所有嫁妆,都贵重百倍、千倍!
而贾环,这个一直被忽视、被欺凌、被当做贾府污点的少年,此刻浑身剧震。
“王家能给宝玉的,我百倍予你……”
“王家不能给宝玉的,我,依然能给!”
这两句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击碎了他内心深处那层厚厚的、由自卑与屈辱凝结成的硬壳。
一直以来,他活在贾宝玉的阴影之下,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是那个“庶出”、“浊物”,是哥哥光芒下的一粒尘埃。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所奢求的一切,他所嫉妒的一切,在这个人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混杂着激动、屈辱、不甘,以及无尽的感激,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的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
这一次,是额头与金砖的碰撞。
这个在府中从未真正被人正眼瞧过的少年,第一次尝到了被如此重视、如此抬举的滋味。
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晕开。
……
晚膳时分。
尤氏与秦可卿见贾珩心情似乎不错,本以为会有一场丰盛的宴席。
然而,当丫鬟们将食盒打开,端上桌的,却让二女面面相觑。
一碟青菜,一盘豆腐。
外加一锅清可见底,几乎能数清米粒的素粥。
整个桌案,干净得甚至有些寒酸。
二女心中惴惴,她们不明白,刚刚才以雷霆手段赏赐了整个商会的贾珩,为何会如此“亏待”自己。她们执着象牙箸,却迟迟不敢落下。
贾珩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盛了一碗粥。
白瓷碗中,清澈的米汤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米油,散发着最纯粹的谷物香气。
他用汤匙轻轻搅动,缓缓开口。
“你们可知,如今府外,有多少百姓,连这样一碗素粥都吃不上?”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尤氏与秦可卿心头同时一震。
贾珩抬起头,目光在她们二人惊愕的脸上扫过。
“贾家的根基,早已被奢靡之风蛀空了。从上到下,锦衣玉食,挥霍无度,却忘了,这泼天的富贵,究竟从何而来。”
“这股毒,一日不除,贾家便一日不得安宁。”
“戒除奢靡,就从我们这内宅开始。你们二人,要时刻谨记。”
尤氏与秦可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年仅十六岁。
他手中,正掌握着足以颠覆乾坤的财富与权力。
他可以轻易地享受世间最顶级的奢华,却选择在胜利的顶峰,为自己和家人端上一碗最清淡的素粥。
这份清醒,这份克制,这份深不见底的城府与远虑……
已经完全超出了她们对一个少年人的认知。
她们看着他,仿佛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巨擘,一个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座即将倾颓的百年大厦,重新夯实地基的擎天之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敬畏,从她们心底最深处,同时涌起,瞬间淹没了她们所有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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