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技场的欢呼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寂静中滋生出的，名为恐惧的瘟疫。
东方家代表的话，像一颗精准投下的毒种，在人们心中瞬间生根发芽。
胜利者的光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行走的核弹的恐怖标签。
江新半跪在地上，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他听清了那番话，也感受到了周围目光的变化。
他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抬头。
只是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悲哀。
“放你娘的屁！”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熊振山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甩开陆政的手，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山丘，几步就跨到了贵宾席的前方。
他指着那个东方家的代表，唾沫星子喷得对方满脸都是。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儿评价英雄的招式？江卫国元帅用这一招守护联邦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穿开裆裤玩泥巴！”
“自杀式袭击？老子告诉你，那叫向死而生，那是一个战士，在身后空无一人时，最后的脊梁，你这种躲在后方摇笔杆子的软蛋懂个屁！”
熊振山骂得酣畅淋漓，但那位东方家的代表，却只是用手帕擦了擦脸，不屑地笑了笑。
“熊将军，我敬重您是前辈。但现在是和平年代，我们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一个情绪不定的，随时可能失控的英雄。”
“你！”熊振山气得七窍生烟，身上的能量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
“够了，老熊。”
雷破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言简意赅。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身影，站了出来。
极光学院的院长，那位中年美妇，走到了场边，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苏雪技不如人，我们极光学院心服口服。”但
“我不认为，一个能在最后关头强行收回那种力量，保住对手性命的人，会是所谓的情绪不稳定。”
她的话让苏雪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抬头看向江新，眼神中的复杂又多了一层。
深蓝学院的院长，一个看起来像老学究的男人，也推了推眼镜：“从能量学的角度看，星烬是已知最高等级的能量应用形式。”
“将其污蔑为自杀袭击，是对科学的无知，更是对英雄的亵渎。”
甚至连刚刚在半决赛被苏雪击败的，第一军事学院的首席石敢当，也瓮声瓮气地开口：“我虽然输了，但江新是真正的强者，我不信他会是疯子。”
一个又一个有分量的人物站出来为江新说话，舆论的风向似乎又有了偏转的迹象。
然而，姬家老者只是冷眼旁观，他身边的东方家代表更是胸有成竹。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成功地在民众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和恐惧的种子。
这颗种子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时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果然，观众席上，人们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话是这么说，但那招确实太危险了……”
“是啊，万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我觉得还是应该调查一下，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看着这一幕，陆政心中长叹一声。
他知道，这场舆论战，他们已经输了。
他走到江新身边，和萧定国一起，将虚弱的江新扶了起来，没有再做任何辩解，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姬家和东方家的席位。
转身带着江新，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竞技场。
……
京武大学的别墅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江新已经恢复了一些，正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喝着苏岚递过来的高浓度营养液。
熊振山像一头困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把姬家和东方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妈的，一群阴沟里的老鼠，打不过就玩脏的，什么狗屁东方家，老子明天就带人去他们家门口军事演习！”
“没用的。”
一直沉默的萧定国，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这不是一个家族的行为，这是一张网。”
他调出个人终端，在空中投射出一张复杂的关系图。
“姬家因为姬无夜的事，冲在最前面，负责挑起事端。”
“东方家，是联邦议会里传统派的领袖，他们一直对军部主导的盘古计划持反对态度，负责在政治层面发难，将事情上升到公共安全的高度。”
“还有司马家，他们掌控着联邦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媒体和舆论渠道。你们没发现吗？”
“从听证会后，网络上对江新的正面报道，就几乎绝迹了。这一次，更是他们煽动民众恐惧情绪的主力。”
萧定国的手指，在光幕上划过，一个个显赫的家族名字亮起。
“这些家族，在过去，或多或少都有摩擦和竞争。但这一次他们却像商量好了一样，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目标只有一个。”
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江新的头像上。
“就是你。”
客厅里，连熊振山的咒骂声都停了下来。
陆政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他们害怕了。他们害怕盘古计划的成功，害怕一个不受他们控制的，拥有江卫国血脉的绝世强者，会打破他们经营了上百年的，稳固的权力平衡。”
“你昨天在听证会上的表现，让他们看到了你的智慧。今天你在赛场上的表现，让他们看到了你的力量。”
“一个有勇有谋，还拥有星烬这种不讲道理底牌的江新，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容忍的底线。”
“所以，他们必须在你真正成长起来之前，毁掉你。”
“不是肉体上的消灭，那是最低级的手段。而是从名誉上，从精神上，彻底把你搞臭，让你变成一个被联邦民众唾弃和恐惧的怪物。”
“这样一来，盘古计划就成了笑话，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也会因为支持你而受到牵连。”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比赛，也不是一次偶然的冲突。
他们或者说江新，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一张巨大棋盘的中央，成为了所有棋子围剿的目标。
“操！”熊振山一拳砸在合金桌上，桌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帮王八蛋，老子跟他们拼了！”
“拼？怎么拼？”雷破军难得说了三个字：“打不过。”
他说的不是武力，而是政治。
在座的四位，都是军中悍将，论打仗，一个能顶十个。
但论玩弄权术，玩弄人心，他们四个加起来，也玩不过那群盘根错节了数百年的老狐狸。
一直默默记录着什么的苏岚，突然开口了。
“根据我的模型推演，对方的下一步，会是推动议会，成立一个所谓的高危能力者监管委员会，江新会是第一个被列入监管名单的人。”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却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一寒。
“他们会限制你的出行，监控你的一切，甚至会要求你在体内植入能量抑制器，美其名曰为了公共安全。”
“那不就是坐牢吗？”熊振山眼睛都红了。
苏岚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最可怕的答案。
客厅里，陷入了绝望般的死寂。
良久，一直沉默的江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四位为他忧心忡忡的长辈，扫过苏岚那张冰冷的脸。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年轻人。
“陆叔，萧叔，雷叔，熊叔。”
他逐一喊过他们的名字。
“我问一个问题。”
“如果我不再动用盘古计划的任何资源，彻底和你们划清界限，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不遗余力地针对我吗？”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新没有等他们回答，继续问道：
“一个没有了背景，没有了资源的天才，一个被剥夺了所有光环的，孤身一人的江新，靠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四位将军的心上。
他们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张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决绝和沧桑。
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他们一直试图用羽翼去保护的孩子，已经准备用自己的方式去面对整个世界的风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