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铁城外的废料山谷像一具被剖开的巨兽尸体。灰褐色的岩壁上爬满晶化脉络，在暗红色的天光下泛着病态的光泽。烬单膝跪在腐臭的泥沼边缘，灰雾从指间渗出，缠绕在玄璃裸露的伤口上。那些被界渊乱流撕裂的伤痕正渗出淡金色的血，与灰雾接触时发出细微的嘶鸣。
尘寰的流毒比预想中更具侵蚀性。烬机械地汇报着观察结果。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金属，这是穿越界渊时声带被记忆乱流刮伤的后果。灰雾过滤效率下降37%，但足以维持基础防护。
没有回应。玄璃仰面躺在污泥与金属残骸之间，白衣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那些黑暗锁链此刻出奇地安静，像冬眠的蛇般蜷缩在她四肢上。她的睫毛在血色天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胸口起伏微弱但平稳。
这是烬第一次见到天罚圣女毫无防备的模样。在归墟时，她永远绷紧脊背，仿佛随时准备迎接来自虚空的审判。此刻那些刻进骨子里的戒备终于被疲倦击垮，连带着诅咒也陷入暂时的休眠。
远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尖啸。烬抬头，看见一架锈蚀的飞行器残骸从山谷边缘滑落，在撞击岩壁的瞬间爆出橙红色的火花。尘寰的风裹挟着硫磺味灌入鼻腔，他下意识伸手挡在玄璃面前，却只接到一把带着辐射尘的灰烬。
工具需要定期维护。烬低声重复着不知从哪个机械师记忆中获取的准则。他撕下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袖口，蘸取泥沼边缘相对干净的水，擦拭玄璃脸上凝结的血痂。这个动作让他想起自己解剖过的某具尸体那是个带着婴儿的母亲，死在归墟边缘。当时他精准剥离了她大脑中的烹饪记忆，却放任那个紧抓母亲衣角的婴儿腐坏。
布片突然被抓住。玄璃的手指像铁钳般扣住他的手腕，金瞳在昏暗中亮起两点寒星。锁链瞬间绷直，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你的警戒反应比预估快了1.8秒。烬平静地陈述，诅咒休眠状态下理论上应该
锁链猛地缠上他的喉咙。玄璃半撑起身子，白衣领口滑落露出锁骨处狰狞的咒痕：谁允许你触碰圣女真容？
烬的灰瞳依旧空洞。他指向玄璃左肩一道正在渗血的伤口：此处伤口深度2.3厘米，若不及时处理，6小时后流毒感染概率将升至89%。顿了顿，又补充：根据交易条款第七条，我有义务维持营养源的基础生命体征。
锁链僵在半空。玄璃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环顾四周：这里...没有净律监控？
尘寰废料山谷，位于锈铁城西南侧12公里处。烬的喉结在锁链压迫下滚动，根据刚窃取的环境记忆，此地辐射值超标47倍，净律巡卫每季度才巡逻一次。
玄璃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松开锁链，近乎虔诚地触摸身下的污泥，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绸缎。三百年了，自从被刻上罪印，她第一次呼吸到没有天穹监视的空气。那些如影随形的审判目光，那些时刻灼烧着后颈的净律扫描，此刻全都消失了。
锁链突然剧烈抽搐，抽打在地面溅起泥浆。玄璃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咒痕处冒出丝丝黑气。
诅咒对尘寰环境产生排异反应。烬迅速翻检刚从某具尸体上获取的医者记忆，建议立即补充能量。需要我提供记忆碎片吗？
不必。玄璃咬牙撕开右袖，露出小臂内侧尚未被咒痕覆盖的皮肤，趁锁链休眠...我自己来。
她指尖凝聚一点蚀光，毫不犹豫划开皮肉。金红色的血涌出，被锁链贪婪吞噬。烬注意到她的血在尘寰空气中氧化速度明显减慢，这具被天穹改造过的躯体正在本能地对抗这个世界。
当最后一滴血被啜饮干净，锁链终于恢复平静。玄璃脱力般靠上一块扭曲的金属板，突然轻笑出声：真是讽刺...唯一能让我喘口气的时刻，竟是诅咒沉睡的间隙。
烬没有回应。他正专注地解剖一只刚捕获的晶石蜥蜴，灰雾缠绕在匕首上，精准避开蜥蜴背脊上的毒囊。生物图鉴显示这种蜥蜴的肝脏能有效中和流毒。
吃。他将烤好的肉块递给玄璃，尘寰生物体内普遍含辐射，但灰雾已过滤87%的有害物质。
玄璃接过食物，突然皱眉：你的手。
烬的右手小指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穿越界渊时为了抵挡记忆乱流，那根手指的骨头已经粉碎，此刻仅靠灰雾勉强维持形状。
功能性损伤程度不足5%，修复排序靠后。烬用左手继续分割蜥蜴肉，建议优先保障你的营养摄入，根据测算
闭嘴。玄璃一把抓过他的手腕。蚀光星律从她指尖涌出，凝成细如发丝的金线刺入伤口。烬的灰瞳微微扩大，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为他治疗。
骨骼重组的声音像碎瓷碰撞。玄璃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别误会，只是不想拖累行程。她甩开他的手，明天日落前必须抵达锈铁城，我需要地脉烘炉的确切坐标。
烬活动着修复如初的手指，突然转头望向山谷深处。灰雾在他耳畔流转，带来远处的声音信息。
三百米外，一群流民正在争夺半具腐尸。
五个...不，六个生命体征。其中一个是孩童。战斗持续时间4分12秒。预估幸存者不超过
呆着别动。烬起身时灰雾自动缠绕成刃，我去获取尘寰生存数据。
等等。玄璃突然拽住他的衣角，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她迅速松开手，语气恢复冰冷：别引人注目。我们...需要情报。
烬点头，灰雾流转间已改变面部轮廓和衣着颜色。当他迈步走向声源处时，身形已完美融入尘寰昏暗的天光。
腐尸旁的战斗已经结束。胜者是个独眼男人，正用锈刀割取内脏。在他脚边，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死死抱着块腐肉，背上留着鞭痕。
烬安静地观察。尘寰的生存法则比归墟更直白，没有记忆风暴需要躲避，没有噬忆兽需要周旋，有的只是最原始的饥饿与暴力。那个小女孩让他想起归墟里的一种食腐鸟，总是在强者进食后捡拾残渣。
独眼男人突然栽倒在地。他的后脑插着一片锋利的金属碎片，眼睛还盯着刚挖出来的心脏。其他流民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激烈的争夺。
烬的目光移向岩缝。流民少女小苔蜷缩在那里，手里攥着自制的弹弓。她的眼神让烬想起玄璃使用蚀光星律时的样子，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当最后一名流民带着战利品逃离，烬才现身。他拖着晶石蜥蜴的尸体走向岩缝，灰雾在体表流转，过滤掉尘寰特有的辐射尘。
少女的弹弓对准他的眼睛。她的手在抖，但眼神凶狠得像头小兽。
烬停下脚步。某种陌生的冲动让他做出一个从任何记忆碎片中都找不到依据的动作，他割下最肥美的蜥蜴后腿，扔到少女脚边。
交...交易。他生硬地使用这个玄璃常说的词，用食物换情报。
少女的瞳孔收缩。她死死盯着那块足够吃三天的肉，喉结滚动：你...不是尘寰人。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是从铁罐子里爬出来的吗？
烬不知道什么是铁罐子。灰雾在他视网膜上投射出少女的生命体征：严重营养不良，左肺有陈旧性损伤，右手小指缺失，很可能是冻伤导致的坏死。
锈铁城。他直接抛出关键词，地脉烘炉。
少女突然扑向蜥蜴肉，却在中途摔倒在地。长期的饥饿让她连这样的动作都难以完成。烬看着她像条脱水的小鱼般挣扎，突然单膝跪地，将肉块塞进她手里。
地脉烘炉在...在内城禁区。少女狼吞虎咽，声音混着咀嚼声，但...但你们进不去。她抬头看了眼烬灰雾缭绕的手，除非有黑市担保人...或者足够买命的尘晶。
烬的灰雾突然波动。远处传来玄璃压抑的闷哼，诅咒又开始活跃了。他转身欲走，却被少女拽住裤脚。
带上我！小苔的眼睛在污浊的脸上亮得吓人，我能搞到尘晶...我知道怎么避开净律扫描！她举起残缺的右手，上次偷尘晶时被砍的...我熟悉每一条暗道！
烬的瞳孔中数据流闪烁。经过0.7秒的利弊分析，他单手拎起少女：你有1.2公里路程证明价值。
当他们回到临时营地时，玄璃正被锁链吊在半空。那些黑暗物质像活物般钻进她的伤口，又从七窍中涌出。蚀光星律与诅咒在她的皮肤下交战，炸开一个个细小的血花。
圣女大人需要...止痛药。小苔突然开口，声音颤抖但清晰，内城黑市有卖...用噬忆兽脊髓液提炼的忘川水。
烬将少女扔到安全距离，灰雾如潮水般涌向玄璃。这一次，雾中带着微弱的尘寰辐射，他故意没有完全过滤。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锁链接触到污染灰雾时，竟像被烫到般退缩了少许。
尘寰物质...能削弱诅咒？玄璃喘息着落地，金瞳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脏兮兮的流民少女。
小苔跪在地上，残缺的手指却指向北方：锈铁城...每周日会有垃圾车从禁区出来。车里有时会有...用过的镇痛剂空瓶。她鼓起勇气直视玄璃的眼睛，我能闻出哪些是装过忘川水的...我帮你们搞真的，你们带我进城。这...这就是交易。
玄璃与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某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此刻达成，这个女孩或许真是天赐的向导。
成交。玄璃用裙摆擦去少女脸上的污血，动作生硬却小心，但若你敢泄露半句关于锁链的事
我就把你们卖给净律巡卫？小苔突然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那谁来给我饭吃呢？
暮色降临，尘寰的双月爬上天空。烬望着蜷缩在火堆旁熟睡的少女，灰雾无声地扫描着她的记忆区。在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他捕捉到一段模糊影像，穿着白袍的天穹巡卫，将一管紫色液体注入少女母亲的瞳孔。
工具。他低声自语，却不确定这个词指的是少女、玄璃，还是他自己。
玄璃靠在生锈的飞行器残骸上，锁链暂时安静地盘绕在腰间。她望着尘寰猩红的月亮，突然开口：烬。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有一天锁链消失了，你觉得天穹会放过我吗？
烬的灰瞳倒映着跳动的火光。三秒的沉默后，他给出一个不像回答的回答：根据计算，锈铁城周日垃圾车将于明日9:17分经过东南隘口。
玄璃轻笑一声，闭上眼睛。夜风掠过她染血的白发，有那么一瞬间，锁链的纹路似乎淡了些许。
在两人之间，小苔在睡梦中蜷缩成团，像颗在废墟里发芽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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