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的靴底碾碎了一截锈铁钉。
金属断裂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停下脚步，灰雾弥漫的眼瞳微微收缩，前方五十丈处，锈铁城的轮廓如同巨兽尸骸匍匐在地平线上。城墙由某种巨型生物的肋骨焊接而成，骨节接缝处滋生出暗红色锈藓，像是未愈合的伤口。
这就是...尘寰的城池？
背上的玄璃没有回应。圣女苍白的脸颊贴在他颈侧，呼吸微弱得如同将熄的烛火。那些黑暗锁链仍缠绕在她肢体上，却在进入尘寰地界后反常地安静下来，仿佛在蛰伏等待。
烬调整了下背负的姿势。玄璃的左臂垂落在他胸前，腕间一道被净律光矛擦过的伤口正在渗出淡金色液体，那不是血，而是浓缩的星辉。三日前界渊穿越的恶战让圣女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雪上加霜，此刻她体内蚀光星律与诅咒的平衡脆弱如薄冰。
再坚持半刻。烬对着昏迷的同伴低语，声音干涩得像锈铁摩擦，找到医者，完成交易。
他迈步向前，灰布靴陷入城墙外泛着金属光泽的污泥。这片被称为锈铁原的荒原上，每一寸土壤都浸透了工业废料与血。随着距离缩短，城墙的压迫感愈发强烈，那些巨兽肋骨足有三人合抱粗细，表面布满凿刻的防滑纹路，顶端还倒插着森白的骨刺。
城门处排着长队。背着麻袋的流民、推着锈铁矿车的劳工、甚至几个牵着晶化蜥蜴的猎户，都在等待入城检查。烬注意到守卫们戴着黄铜面罩，眼部嵌着浑浊的晶片，手中长矛尖端不断滴落某种腐蚀性液体，在地面灼出细小的坑洞。
入城税，两个铜齿轮。守卫拦住他时，面罩下的声音带着机械般的嗡鸣。
烬沉默地掀起斗篷一角，露出玄璃颈间蠕动的诅咒锁链。守卫的长矛立刻抵住他咽喉，腐蚀液滴在锁骨上发出嗤嗤声响。
疫病者禁止入城！面罩晶片后闪过警惕的绿光。
不是疫病。烬抓住矛尖，灰雾从指缝渗出，将腐蚀液中和成无害的蒸汽，是归墟伤。我们需要黑市的盲眼医者。
队伍后方传来骚动。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试图扒窃某位商人的皮袋，被守卫一鞭子抽在脊背上，顿时皮开肉绽。烬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幕，直到某个孩子突然抬头，那张脸上布满了晶化鳞片，瞳孔是冷血动物般的竖线。
半晶化的杂种也敢
守卫的咒骂戛然而止。烬的手已经捏住他喉骨，灰雾顺着铠甲缝隙钻入。现在，入城税是多少？
免...免费...面罩晶片因恐惧而震颤，走最右侧的排污道...净律巡卫正在主街巡逻
烬松开手，守卫瘫软在地。排队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所有目光都避开他背上那个缠绕锁链的白衣女子。直到他踏入城门阴影，身后才爆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是归墟人魔！有人低呼，天穹通缉令上那个...
排污道比想象中宽敞。拱顶上悬挂着某种发光苔藓，幽绿光芒映照出两侧墙壁上厚厚的锈垢。每隔十步就有一道铁栅栏，栅栏间隙塞满腐烂的机械零件和动物骸骨。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氧化与腐败血肉混合的刺鼻气味，烬的鼻腔很快失去了知觉。
玄璃的锁链突然轻微震颤。
醒了？烬侧头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阵剧烈咳嗽。淡金色液体从玄璃嘴角溢出，滴在他肩头竟灼出细小的焦痕。那些黑暗锁链如同嗅到血腥的蛇，开始缓慢收紧。
...星髓...圣女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感应到...沉渊星髓的波动...
烬猛然驻足。排污道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声响，接着是液体流动的汩汩声。他循声拐过三个弯道，前方出现一道向下的铁梯，梯子尽头透着橘红色火光。
药香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梯子下方是个半天然的石窟，四壁嵌满齿轮与管道，中央摆着个足有半人高的青铜药鼎。鼎下燃烧着幽蓝火焰，鼎内墨绿色液体不断翻滚，冒出带着金属光泽的气泡。一个穿灰布长袍的纤瘦身影正背对他们搅拌药液，及腰的黑发用一根骨簪随意挽起。
净律巡卫在城西搜捕归墟邪魔。那人头也不回地说，声音是年轻女子特有的清冷，你们还有二十息时间离开我的诊所。
烬将玄璃放在铺着兽皮的矮榻上。圣女的白衣早已污浊不堪，但那些黑暗锁链在药鼎蓝火映照下反而更显狰狞。它们蠕动着刺入地面，如同某种活物在探查环境。
她需要治疗。烬说，诅咒正在吞噬星律根基。
搅拌药液的手停顿了一下。代价呢？
记忆。烬解开缠在左臂的布条，露出皮肤下流动的银灰色雾状物质，归墟战场，远古符文，天穹禁术——随你挑选。
女子终于转身。烬看到一张苍白的瓜子脸，本该是眼睛的位置覆盖着两片青灰色晶膜。她嘴角挂着古怪的微笑，右手持铜勺，左手却戴着布满尖刺的铁手套。
有趣的报价，空壳先生。她走向玄璃，晶膜后的视线如有实质地扫过那些锁链，但这位圣女的伤，需要更特别的...药材。
药鼎突然剧烈沸腾。一只机械手臂破开液面，指关节处镶嵌着七颗不同颜色的晶石。盲眼女子，现在烬确定她就是素心，用铁手套抓住机械臂，硬生生将它掰断。断裂处涌出的不是机油，而是某种散发着星辉的银色液体。
最后一条问题。素心将机械臂举到玄璃上方，任由银液滴落在诅咒锁链上，你们谁身上带着天穹之眼的印记？
锁链突然暴起！三条黑链如矛刺向素心面门，却被药鼎突然喷发的绿雾挡住。玄璃在榻上痛苦蜷缩，金瞳时明时暗，嘴角不断溢出淡金色光点。
果然。素心扔掉机械臂，晶膜转向烬，你灵魂里塞满别人的残骸，却唯独缺了最关键的一块。你自己的记忆核心。
烬感到左臂灰雾不受控制地翻涌。这个盲眼女人看穿了他最大的秘密：那些被精心归档的战场技巧、符文知识、甚至是死者临终情感，全都只是填充空壳的砂砾。真正属于烬的部分，早在归墟最深处就被某种力量剜走了。
治好她。他一把掐住素心脖颈，灰雾顺着指尖侵入对方血管，否则我把你的眼睛做成新的记忆容器。
素心不慌不忙地将铁手套按在他胸口。刺痛瞬间席卷全身，烬惊觉有无数细如发丝的金属刺从手套尖端伸出，正试图钻入他心脏。
灵魂的伤...比肉体有趣多了。医者被掐着脖子仍在微笑，特别是你这种，空壳里长出新芽的案例。
剧痛中烬看到一幕幻象：自己灵魂深处那团混沌的灰雾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细小的刺。它倔强地扎在虚无中，周围环绕着几片残破的记忆碎片，玄璃在千骸废墟问他痛吗时睫毛的颤动，剑修绯羽的剑穗在风中飘扬的弧度，甚至还有赤燎氏族战士自爆时血焰的温度。
这些本不该被归档的情感残渣，正在他空荡的灵魂里生根。
啊哈。素心突然松开手，铁手套带出一缕灰雾，找到那根刺了。
药鼎轰然炸裂！
墨绿色液体如暴雨般泼洒在石窟每个角落。玄璃不知何时已经半坐起身，左手维持着结印姿势，三条锁链如活物般悬浮在她身后。圣女的瞳孔完全转化为暗金色，额间浮现出细密的黑色纹路。
再碰他一下，玄璃的声音里带着双重回音，我就用蚀光星律煮沸你的脑浆。
素心跌坐在药液里哈哈大笑，晶膜上爬满裂纹。太美妙了！天罚圣女的诅咒里藏着星髓，归墟空壳的灵魂里长着心芽！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个正在渗血的齿轮状烙印，知道吗？净律巡卫给我的诊断是：还有三个月可活。但现在
石窟顶部突然传来震动，锈铁碎屑簌簌落下。素心笑容一敛，机械般精准地跃起，从药鼎残骸里捞出一个密封铜罐。
巡卫的猎犬到了。她将铜罐塞给烬，里面装着某种跳动着的生物脏器，带着这个去黑市齿轮巷，找铁骸换界渊引擎图纸。星髓就在那
整座石窟剧烈摇晃！一道净光穿透顶部钢板，恰好照在玄璃脸上。圣女颈间锁链疯狂扭动，在墙面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素心猛地推开通往另一条管道的暗门。走！她的诅咒正在吸引巡卫！
烬抱起玄璃冲入暗道的刹那，听到头顶传来整齐划一的金属靴声，以及某个少年巡卫冰冷的宣告：
罪印圣女玄璃，奉圣柱之命，葬你于尘寰污土。
暗道在身后闭合，将素心最后的话语切割成碎片：...小心你灵魂里那根刺...它会让你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
黑暗吞没了余音。玄璃的锁链在逼仄空间里发出幽暗磷光，照亮前方无穷无尽的锈铁管道。烬感到怀中铜罐传来有规律的搏动，与他自己胸腔里某种新生的悸动微妙地同步着。
齿轮巷还很远。而锈铁城的阴影里，猎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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