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铁城的地下永远比地上更拥挤。
烬背着玄璃穿过狭窄的巷道,铁锈味的空气里飘着腐肉和劣质药剂混合的腥臭。玄璃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上,像一簇将熄未熄的火苗。她的诅咒锁链垂下来,偶尔擦过他的手腕,冰冷得像是刚从归墟最底层的冰窟里捞出来。
再坚持一下。烬说。他的声音像磨砂的铁片刮过石头。
玄璃没有回答。她的下巴搁在他肩上,金瞳半阖,睫毛上凝着细小的血珠。三刻钟前,她为了掩护他穿越界渊裂隙,硬接了一记净律巡卫的光矛。那根该死的长矛擦过她的肋下,留下一个边缘泛着金光的伤口,像是被烙铁烫过。
巷子尽头有一扇低矮的铁门,门缝里渗出暗绿色的光。门上用锈铁片拼出一个扭曲的符号,那是尘寰流民之间流传的暗语,代表以毒治伤。
烬用脚尖踢了踢门。铁门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是敲在一具空棺材上。
门开了。一股混杂着腐草和金属腥气的热浪扑面而来。门后站着个瘦小的身影,逆着光只能看见轮廓,那是个少女,左眼缠着脏污的绷带,右眼空洞得像两个窟窿。
素心。烬说。
盲眼少女歪了歪头,没有焦点的瞳孔望向烬背后的玄璃。她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灵魂的伤...比肉体有趣呢。
她的声音轻快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晚饭,但烬感觉到玄璃的手指突然掐紧了他的肩膀。他侧头看去,发现玄璃的金瞳完全睁开了,正死死盯着素心腰间挂着的小鼎,那鼎不过巴掌大,通体漆黑,表面浮凸着细密的符文,此刻正随着素心的动作微微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里面装着什么活物。
进来吧。素心转身,再耽搁,这位圣女的灵魂就要被啃掉一半了。
烬跟着她走进门内。门后是个比想象中宽敞得多的空间,四壁嵌满锈铁管,管道间隙里塞着发光的苔藓。屋子中央摆着一张铁床,床边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器具,玻璃罐里泡着颜色诡异的器官,铁架上挂着晒干的草药,墙角堆着大大小小的药碾和研钵。
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正中的那口大鼎。鼎足有三尺高,通体呈暗绿色,表面爬满紫黑色的纹路,像是血管一样微微搏动。鼎下燃着幽蓝的火,鼎口不断有墨绿色的雾气升腾而起,在屋顶形成一片小小的毒云。
素心示意烬把玄璃放在铁床上。当烬弯腰时,他听见素心突然咦了一声。
你的灵魂...盲眼少女凑近他,空洞的右眼几乎贴到他的鼻尖,好奇怪。
烬没有动。他能感觉到素心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带着某种草药苦涩的味道。她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烬有种被洞穿的错觉。就像有一把无形的小刀,正在一层层剖开他的皮肤、肌肉、骨骼,直抵灵魂深处。
空壳里塞满别人的残骸。素心轻声说,手指虚点向烬的胸口,但这里!有根刺在抗拒被填满,是你自己的吗?
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瞬间,他灵魂深处的灰雾剧烈翻涌。那些被他精心归档的记忆碎片突然失控,像被狂风吹散的纸页般在他意识中疯狂旋转。他看见绯羽练剑时飞扬的发梢,看见赤燎战斧上跃动的血焰,看见幽砚图书馆里哀嚎的书架,最后定格在玄璃那双永远冰冷的金瞳上。
砰!
药架倒了。玻璃罐碎了一地,五颜六色的液体在地面上流淌,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烬踉跄着后退一步,右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前。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了一根刺尖锐、灼热,像是有人把烧红的铁钉钉进了他的灵魂。
素心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笑得更加开心了。她转向玄璃:先治你吧,不然你的小容器要炸了。
玄璃冷冷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素心从药架上取下一把银亮的小刀,天罚圣女玄璃,被诅咒缠身的可怜虫。她歪头想了想,又补充道,现在还是天穹的头号通缉犯。
玄璃的手指微微一动,诅咒锁链发出危险的嗡鸣。但素心只是晃了晃她的小鼎:别费力气了,你的蚀光星律在这里用不了,我的毒瘴会吃掉它。
烬这才注意到,屋顶那片毒云不知何时已经垂下无数细丝,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房间。那些丝线几乎透明,只有在偶尔转动时才会反射出一点诡异的绿光。
素心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开始处理玄璃的伤口。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完全不像个盲人。小刀划开伤口边缘的腐肉时,玄璃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但烬看见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净律巡卫的光矛上涂了星烬散。素心一边操作一边说,声音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专门针对你们这些有星律之力的。不过嘛...她突然从鼎里舀出一勺沸腾的绿色液体,直接倒在玄璃的伤口上,以毒攻毒,暂缓诅咒。
玄璃的身体猛地绷直了。她的金瞳收缩成针尖大小,诅咒锁链疯狂舞动,抽打在铁床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但奇异的是,伤口处翻涌的黑气确实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墨绿色。
素心拍拍手:好了,暂时死不了。她转向烬,现在,该看看你了。
烬警惕地后退一步:我没受伤。
谁管你的皮肉?素心嗤笑一声,我说的是你的灵魂。她突然伸手,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一把按在烬的心口:这里!那根刺是什么?
烬的灵魂再次剧烈震动。这次他看得更清楚了,在无数外来记忆的包围中,确实有一点银光在挣扎,像被困在蛛网里的萤火虫。那光芒很微弱,但异常顽固,拒绝被任何记忆吞噬。
我不知道。烬诚实地说。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灵魂产生疑惑。在归墟的无数个日夜,他只知道吞噬、归档、利用,从未想过自己是什么。
素心的独眼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有趣,太有趣了。她突然扯开烬的衣领,把耳朵贴在他心口,听你的灵魂在哭。
烬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这个古怪的盲眼医者,她的发顶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混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素心腰间的小鼎突然亮了一下,鼎身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地亮起,组成一个他熟悉的图案。
天穹之眼。
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推开素心,灰雾不受控制地从指尖溢出:你是天穹的人。
素心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身后的药架。她的小鼎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音。鼎盖摔开了,里面爬出几只紫黑色的虫子,迅速钻进了地板的缝隙里。
曾经是。素心平静地说,弯腰捡起小鼎,现在不是了。她抚摸着鼎身上的符文,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我的族人被囚净域...唯有交出你们才能换命
烬的灰雾已经凝聚成刃。但就在这时,玄璃突然从铁床上坐起来:有人来了。
三人同时静默。远处传来金属靴子踏在铁板上的声音,整齐而冰冷。然后是盔甲碰撞的轻响,和某种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
净律巡卫。素心轻声说,三个,不,四个。她突然抓住烬的手腕,后门,快走!
烬背起玄璃,跟着素心冲向屋子深处。在穿过一道低矮的铁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透过门缝,他看见三名身穿白甲的净律巡卫已经破门而入,他们胸前的天穹之眼徽记在暗处闪着冷光。
最后一个画面是素心站在药鼎旁,从怀里掏出一把紫色的粉末,撒向鼎中沸腾的液体。她的嘴唇蠕动着,像是在念什么咒文。
然后铁门关上了,黑暗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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