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骸废墟深处，远古战场的怨念在岩壁间发出无声的嘶吼。
烬的指尖还残留着剑修绯羽的记忆余温，那缕赤红剑穗的虚影在他掌心微微颤动。玄璃的目光扫过那抹残红，金瞳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但下一秒，整个废墟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来了。玄璃的声音比往常更加冰冷。
地面裂开无数细缝，腐朽的兵器残骸从裂缝中浮出，在空中组成一个模糊的巨大人形。战魂聚合体，由万千战死者怨念与兵器残骸构成的怪物，正缓缓站起。它没有五官的头颅转动着，仿佛在嗅探活物的气息。
烬立刻进入战斗状态，眼中银灰色光芒流转，迅速检索着从幽砚图书馆窃取的战场记忆。三段不同统帅的指挥片段在他脑海中碰撞组合，形成初步战术模型。
左翼佯攻，右翼迂回。他低声道，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关节连接处是弱点。
玄璃没有回应。她的目光锁定在战魂胸口。那里插着一面残破的帅旗，旗面上隐约可见焚血二字。诅咒锁链在她颈间不安地蠕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战魂突然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整个废墟的金属碎片应声浮起，在空中形成一片黑压压的秽铁暴雨。
退后！玄璃一把推开烬，自己却站在原地未动。
秽铁暴雨倾泻而下。
在千分之一秒的间隙里，烬看到玄璃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她将右手按在了心口位置，指尖深深陷入皮肉。一滴金色的血液从她指缝间渗出，落在废墟的灰烬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然后世界变成了金色。
一道璀璨的光幕以玄璃为中心爆发开来，秽铁碎片撞在上面，瞬间汽化成黑烟。光幕不断扩张，所过之处战魂的躯体开始崩解。烬认出了这股力量，净世圣裁，天穹神殿最高级别的净化术法。
但代价是什么？
玄璃的身体在光芒中变得透明，白衣被染成了淡金色。她的金瞳完全变成了光之泉眼，两道金色血线从眼角流下。最可怕的是那些诅咒锁链，它们像是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反噬宿主。三条最粗的黑链从她锁骨下方刺入，又从后背穿出，带起一蓬蓬金色血雾。
走...玄璃的嘴唇微动，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烬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他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震颤，不是记忆碎片的碰撞，而是一种更加原始的、无法用任何窃取的记忆来解释的灼痛。他下意识按住胸口，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疼得像被烙铁灼烧。
战魂在圣光中哀嚎，但它并未坐以待毙。残存的兵器碎片在它手中凝聚成一柄巨刃，带着远古战场的杀意劈向光幕中心，劈向已经无法移动的玄璃，也劈向玄璃身后那抹赤红剑穗的虚影。
时间仿佛被拉长。
烬看到巨刃劈落的轨迹，看到玄璃因剧痛而扭曲却依然平静的面容，看到剑穗虚影在气流中摇曳。三段记忆同时在他脑海中炸开。幽砚的空间折叠术、赤燎先祖的战吼、绯羽的绝剑。它们本不该相容，却在灵魂灼痛的催化下强行融合。
灰雾从他全身毛孔中喷涌而出，包裹住他的右臂，形成一柄模糊的雾刃。烬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冲向战魂，雾刃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斩在战魂的膝关节上。
咔的一声脆响，战魂单膝跪地，巨刃劈歪了。
但余波仍然扫到了剑穗虚影。那抹赤红在空气中闪烁了几下，像风中残烛般熄灭了。烬感到一阵莫名的空洞，仿佛灵魂某处被挖走了一块。
玄璃的光幕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诅咒锁链已经刺穿了她的肩膀、腹部和大腿，像寄生虫一样贪婪吮吸着圣光。她的皮肤下浮现出黑色的纹路，那是诅咒在侵蚀她的经脉。
烬没有犹豫。他放弃了补刀战魂的机会，转身扑向摇摇欲坠的玄璃。在接触到她的瞬间，一段来自某位医修的记忆自动浮现灵魂安抚秘法。这不是战斗技巧，而是一种近乎失传的治疗术。
他的手掌生硬地按在玄璃渗血的锁骨上，灰雾顺着指尖流入她的伤口。这不是治愈，更像是某种粗暴的维修灰雾强行隔开圣光与诅咒，梳理混乱的能量流。没有温柔，没有怜悯，只有近乎冷酷的效率。
玄璃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接触，灰雾像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她体内暴走的力量，没有丝毫多余动作。这种纯粹工具性的触碰，却比任何安慰都更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真实。
工...具...玄璃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不知是在形容烬的行为，还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多想。
战魂再次站起，它的身躯缩小了三分之一，但杀意更加凝练。废墟中更多的金属碎片向它汇聚，在它手中形成一柄更加狰狞的巨斧。
烬没有抬头。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玄璃体内的能量流动上。灰雾像蛛网一样缠住那些暴走的诅咒锁链，暂时延缓了它们的侵蚀速度。但代价是他的灵魂划痕正在加深，那些无法处理的情绪碎片，特别是来自玄璃的冰冷记忆，正在他空荡的灵魂中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能走吗？烬的声音异常沙哑。
玄璃试着动了动手指，诅咒锁链立刻收紧作为回应。她摇了摇头，金色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战魂的巨斧高高举起。
烬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举动，他搂住玄璃的腰，带着她向侧面翻滚。巨斧劈在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冲击波将两人掀飞到一堆骸骨旁。玄璃的白衣彻底被血染红，而烬的后背被骨刺划开数道伤口，灰雾从伤口中不断逸散。
最奇怪的是，烬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不是对战魂，而是对自己，为什么没有更早发现战魂的攻击规律？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剑穗虚影？为什么玄璃会受这么重的伤？这些情绪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灵魂深处的印记开始发烫。
战魂迈着沉重的步伐逼近。烬迅速检索记忆库，却发现可用资源已经见底。就在这时，玄璃的手指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听...我说...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帅旗...是核心...用...指挥记忆
烬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向战魂胸口那面残破的帅旗，三段统帅记忆在脑海中自动重组。这不是单纯的战斗，而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战场指挥对决。
当战魂再次举起巨斧时，烬站直了身体，灰雾在喉间凝聚。他发出的不是战吼，而是一连串古老而威严的战场指令。三种不同时代、不同氏族的指挥术语完美融合在一起。
战魂的动作突然僵住了。它胸口的帅旗无风自动，那些构成它身体的兵器残骸开始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它陷入了自我矛盾，不同时代的战魂记忆被烬的复合指令唤醒，开始争夺控制权。
现在！玄璃强撑着抬起手，一道微弱的蚀光星律射向帅旗。
烬同时出手，灰雾凝成尖锥，刺向同一个位置。
帅旗被贯穿，战魂发出最后一声无声的哀嚎，轰然解体。无数兵器残骸如雨落下，在废墟上堆成一座小山。核心处，一块暗红色的英灵血晶缓缓升起。
烬没有立即去取战利品。他转身看向玄璃，发现她已经瘫软在地，诅咒锁链像活物一样缠绕着她的脖颈。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手，为了发动最后一击，她强行扯断了腕部的一根锁链，现在那里有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金色的血液不断涌出。
烬蹲下身，再次调用灵魂安抚秘法。但这次玄璃用剩下的左手挡住了他。
不...值得...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取血晶...去遗骸孤岛...
烬的手停在半空。他忽然意识到，玄璃认为他会放弃她，就像放弃任何损坏的工具一样。这个认知让他灵魂深处的灼痛更加剧烈。
工具需要维护规程。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玄璃曾经说过的话，然后不容拒绝地将手掌按在了她心口的伤口上。
灰雾涌入的瞬间，玄璃的瞳孔微微扩大。她在剧痛中看清了烬空洞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第一次，有人只为留存她存在而出手，而非为了她的力量或知识。
远处，英灵血晶散发着诱人的光芒。但烬没有移开视线，直到玄璃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当诅咒锁链暂时平息后，他才起身走向血晶，动作罕见地带着一丝急切。
他需要这个。不仅是为了交易，更是因为一个刚刚在他空洞灵魂中生根的念头，他不能让玄璃就这样消失。
至少，在弄明白为什么剑穗破碎时心脏会抽痛之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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